悬灵温明(113)

蒙袒坐在地上，抱着头痛苦万分。

“他们要收回土司的自治，从此之后碧落城便没有南疆人自己的土司了······”

“我积虑已久，带着族人在山林间隐居至今，只为了躲避那些蛮族，本来过得相安无事，只因招徕那女人和······”

蒙袒的眼神忽然变得凶狠，他站起身，问沈英铨道：“崔咏到底在哪儿？”

沈英铨不答反问：“你畏罪潜逃，究竟是怕那个女人，还是怕官府追责？”

“若是怕她，你当初就不应该将她们收留在碧落；若是害怕官府，你此时早已逃之夭夭，如今却上山来，你只想找到我夫君，让他想办法抓住她，将罪责全推到她身上，不是吗？”

蒙云攥紧双拳在一旁听着，他儿时从未听过师娘如此说话，记忆中师娘总是温文尔雅，每当他偷听崔咏与外人的谈话时，总将他拉走，似乎是对南疆政事毫无兴趣，现在看来，师娘似乎深谙其中款曲，只是选择了沉默。

蒙袒充耳不闻，朝她逼近一步：“崔咏在哪？”

沈英铨只字不言，似是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无用了。

就在此时，二人像是同时听到了什么声音一般，向后院望去。

蒙袒神色一变，僵在了原地。

沈英铨淡淡地打量了他一眼，伸出食指，按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旋即向后院走去。

看到此景，蒙云顿时明白了，他们听到的声音应当是当年幼时的自己在后院的呼唤，彼时他正独自一人坐在院内的大树下糊纸鸢，因纸鸢破了，他才会叫师娘来帮忙。他清楚地记得，师娘听见他的声音，便走来了后院，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会帮自己补救。

随即她走进了堂屋，就此消失。

蒙袒

蒙云心中一紧，瞬间意识到这是唯一发现真相的机会，他快步跟上师娘的步子，可是就在他马上步入后院的时候，却被莫名的力量阻挡，面前似乎有一堵空气做的墙，拦住了他的去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娘消失的背影。

可是下一瞬，他眼见蒙袒快步走进院中，跟着师娘进了堂屋。

随即便是一声凄厉的尖叫，四下鸟雀惊起。蒙云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片刻之后，蒙袒走出了堂屋，他身上的血迹似乎更加明显，他走出院门，手中持着一把匕首。蒙云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看着蒙袒拿着凶器，消失在了远处的山路上。

四下无声，眼前唯有血海翻涌。

蒙云伏倒在地，一只手按着面前那堵无形的气墙，墙仍旧在那里，阻断了他唯一进入堂屋的路。但是就算能找到其他的路，他也一定过不去。

他不住地颤抖，心头血仿佛全部积压在喉口，呼吸间尽是血腥之气。蒙云喘息不得，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咬破了嘴唇。

他从未料想过如此，他只当师娘是随崔咏一起失踪了，或许能在方外或是什么地方找到他们，可是万万没想到苦寻二十年的人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消失在自己面前。

是蒙袒，是他杀了沈英铨！

可是为什么？

蒙云不住地喘息，他心底有个声音说肯定能想明白个中缘由，可是他脑中一片混沌，根本无法思考，不断涌上心头的情绪甚至不是仇恨，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

过去了好半天，蒙云缓缓坐起，忽然发现自己眼前的堂屋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整个院落，以及碧落山。四下里漆黑一片，仿佛又回到了李府井下的世界，周围空无一物。

蒙云环顾四周，前方不远处却有一个荧亮的光点，蒙云起身，朝那里走去，靠近那处，他才看清，发着光的是一架燕子形状的纸鸢，仿佛就是他儿时请师娘粘补的那架。

他伸手将纸鸢拿起，纸鸢毫发无损，似乎已经修补好了。

蒙云正想伸手去摸，眼前白光一闪，他目盲片刻，待白光缓缓消逝之后，蒙云重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轿中，那顶前往邸馆的软轿。

手中空无一物，纸鸢不见踪影。

蒙云久久凝视着自己的手掌，长吁一口气，握紧了拳头。

蒙云敲响轿顶。

“落轿。”

轿外传来那个紫衣官差的声音。

“马上就要到邸馆了，蒙大人有何事？”

蒙云不搭理他，掀开轿帘跳下软轿，轿夫看见蒙云忽然下来，不约而同停了下来。蒙云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那官差立即横刀问他。

“蒙大人要去哪儿？”

蒙云冷冷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回城，你若是想拦，尽管动手，若是留我个全尸，便去向你们大人交差。”

紫衣官差怔住了，持刀的手臂僵在那里，蒙云推开他的手，大步流星地向来时的方向赶去。

苏心暮在路上奔跑着，愈发觉得那纸鹤振翼明显，索性停了下来，将纸鹤托在掌心，轻轻捏了一下它的尾巴，纸鹤身子顿时一颤，一个猛冲向空去飞去。苏心暮连忙跟上。

其实不用跟也行，她正在去的方向正是地宫无误。

很快便到了地宫的入口，万幸塌方的泥石没有掩盖那扇大门，苏心暮上前，扳着那沉重的石门缓缓将它推开，一丝幽微的光束便从门内渗出。苏心暮完全推开门时，才看见地道的墙壁上数支火把燃烧着，里面显然有人。

苏心暮走进地宫，空气中一股闷热潮湿的气息，压得她喘不过气，雨后的地下是会这样的。她走近一支火把，轻轻将它摘下，发现火把烧的是上好的松油，与她带进地宫的火折子全然不同。苏心暮看着那油渍，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