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青梅解战袍(190)
“若有名家品评,苏医师不知要高兴多久。”
祝逢春道:“他用不到高兴这些,只要悉心去做,他自己便是名家。”
祝青捋了捋胡须,笑道:“他这样的人,做诗还好,做名家怕是要郁郁终身。”
经他一说,众人都笑起来。罗松道:“既要给名家看,便把我那几首拿下来,和旁人的放在一起,倒显得本将军矮了一头。”
“照你这么说,我们的诗都该拿下来。”
罗松闷哼一声,也拿一本集子在手里,见苏融那几首诗都写东风,也不好多说什么,耐着性子看下去,每看一首,都能记起许多往事。
诗写得再好,也不过凭空构想,不像他,东风经的每一场战事,都能看在眼里。
用过晚饭,众人各自回帐。此番安营扎寨,祝青宿在中军帐,祝逢春另设幄帐。大军行了二十四日,终于抵达东京,圣上亲自出城迎接。众将士叩首罢,圣上将祝逢春唤到面前,道:“几年不见,你已长得这般大了。”
“全赖圣上洪恩。”
“听说你肩上中了一箭,伤养得如何,可要太医帮忙诊治?”
“谢圣上关怀,末将之伤已好大半,无需劳烦太医。”
“那便拿些滋补的药材回去。”
圣上对身侧宫人说了几句话,祝逢春又谢恩一次,领皇命退回军中,重新拿起兵器,仔细看前方龙辇。
上次面见圣上,是她七岁那年,圣上八十大寿,算下来,今日的圣上已年近九十,头发都染白霜,声音亦似刀刮,整个人倚在辇上,像一只行将就木的巨虎,吼声仍能震慑百兽,爪牙已不能撕开百兽身躯。
若有一日,巨虎倒下,新虎未起,林中定是一片纷乱。
在宫里用了盛筵,都虞候及以上将军入住朝集院。次日,延庆公主魏昭相邀,祝逢春领着唐越走进公主府,只见魏昭和俞星一起立在不远处,忙走过去行了礼,魏昭扶她起来,领她二人走进一处花园。
“将军不过数月便立此大功,着实是我大齐之福。”
“皆是圣上英明神武知人善任。”
魏昭抿唇一笑,道:“还记得你我的约定么?”
“自然记得。”
“眼下我虽不曾足愿,却也准备了一桌好菜,我们前面走着。”
魏昭领她走进一座八角凉亭,亭中摆着一张檀木桌,桌上摆着十余盘珍馐。魏昭坐上主位,祝逢春俞星各坐一侧,唐越坐在下首,四人闲谈一阵,魏昭听祝逢春一直唤她公主,按了她的手道:“既在私下,你还唤我景扬便是,公主二字不免生疏。”
“哪里生疏,分明是敬重。”
“敬重便是生疏的明证,你是我心爱之人,不必守那些俗礼。”
祝逢春轻轻一笑,便改口唤她景扬。
如当日所言,圣上偏爱远离她的人,慢待靠近她的人,为受冷数年离京数月,魏昭进京这三个月,圣上给了她不知多少封赏。唐越之事群臣激愤,圣上仍让群臣商讨数次。期间魏昭拜访数十位大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要她们帮唐越说话,一来二去,挨到罗松送来奏章,祝逢春陈明心意。
圣上本欲命祝逢春为主将,不想她只顾唐越安危,气了一场,连奏章都摔在地上。魏昭百般劝解,圣上重拾奏章。次日早朝,圣上命宫人宣读那封t奏章,新党心中惊讶,面上仍旧帮祝逢春说话;旧党有人以为祝逢春自绝前程,也劝圣上依从她的心意。一来二去,便有了涿州那道敕书。
“这么说,我倒要谢谢他们。”
“谢什么,此番圣上为你加封,他们写了三十多封奏章,说你帮助不孝之人,可见心无孝悌之意,不配做君侯。”
“他们倒是孝悌,孝悌到连戎狄人都要拜一拜。”
魏昭爽朗一笑,为祝逢春倒一碗膏水,望她左肩道:“你那伤究竟从何而来,堂堂主帅,如何能被人射中肩膀?”
“由来刀剑无眼,加之我急躁冒进,不慎中了一箭。”
魏昭摇摇头,道:“我这里有上好的伤药,等下脱了衣裳,我帮你涂一点。”
“不用了,这伤已有快两个月,眼看便要好全。”
“我还是看看罢,你这般推脱,十之八九另有隐情。”
“能有什么隐情,你不免太过多心。”
魏昭冷冷一笑,走到祝逢春身边,要她露出肩膀,祝逢春无奈,只得脱了半边衣裳。为外伤已愈,此刻肩上只一点新疤,魏昭摸了一摸,道:“哪里的箭,能平着射在后肩,还只伤了这一处?”
“只因戎狄狡猾,派了几个神箭手绕到我们后面。”
魏昭帮她拢好衣服,望唐越道:“唐侍卫,你说。”唐越看向祝逢春,祝逢春眨了眨眼,又看延庆公主,公主沉这一张脸。
唐越道:“这一箭是戎狄王射的。”
“果然是她,几时射的,又为何不报与朝廷?”
“八月十六,逢春陪戎狄王过了中秋,回营路上受了一箭。逢春说两国修好来之不易,不好为个人恩怨坏了邦交。”
这话说完,延庆公主面上已是铁青一片。她架了双臂,只是对逢春冷笑,逢春转过身,单手分开她那两只胳膊,道:“景扬,我只是不想再起战事,萧擎当真不敬,早在上京便动手了,何至在我回营时射这不痛不痒的一箭?”
“不痛不痒?你不痛不痒,我还用专门为你准备膏水?”
祝逢春在心里叹一口气,起身将魏昭虚虚一抱,望着她的眼睛道:“我说不痛不痒,是为这箭既不曾伤我性命,也不曾令我残疾。景扬,我这一路算了萧擎三五回,杀了她的兄长,夺了她的兵权,她对我有怨也是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