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心疼很明显，嘴上也真是不饶人呢。

弟弟妹妹待久了，早就习惯了，掌柜的还没说完，他们就后发制人反过来数落掌柜的了，“你也知道大半夜了，也知道下这么大的雨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早回家吗？”

双拳难敌四手，一张嘴也是说不过三张嘴的。

掌柜的很快就败下阵来，开始反思这么晚不回家确实是他做错了。

年轻公子看着看着，忍不住笑起来。

家里的弟妹们这才意识到有旁人，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掌柜的也反思够了，起身装模作样的把他们往里面又赶了赶，嘴上训了几句，倒也很诚实的怕雨淋到他们。

“让您见笑了”，掌柜的像是有些苦恼，语气倒是一点都没听出来，“家里的弟弟妹妹就是太爱操心了。”

看起来很幸福呢。

年轻公子笑了笑，“没什么见笑的，你们这样总觉得很让人羡慕。”

掌柜的听着很是受用，高兴的介绍起自家的弟弟妹妹们，“别看我这样，我两个妹妹眼光很好哦，西街最有名的成衣摊就是她们的。我这棚顶的布料也是她们选的。”

又指了指馄饨摊不远处的店铺，“那是城里最大的店铺，不是我夸下海口，要不了三年，那店铺就是我妹妹她们的。”

说完，又说起自家弟弟，“客官别看他才这么大，武艺好的很，手下败将从城里排到城外。原本今年就要去参加武举，可这小子非想去从军当将军，偏不去考武举。一听他不去，那些参加武举的人在鹤香楼摆了三天的酒。”

“唉，翅膀硬了，不听劝了，不过我也有招对付他。这点年纪想去从军，先打过他阿姐再说。我这小妹妹不如大妹妹懂制衣，武艺却何止好的出众。只可惜女子不能从军，不然我小妹妹要去从军，我也能放心，就不用拦着了。说不定能成个赫赫有名的女将军呢……”

掌柜的似是说到动情，越说越惆怅，几人面色一变，弟弟跑锅旁边看了看，捞了个酒杯出来。

几人不约而同露出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随后，大一点的妹妹朝着年轻公子道，“让您见笑了，我家哥哥不能喝酒，稍微一点米酒都会上头，只是醉的要比常人慢些，他近来又恰好喜欢上了酿酒。”

说完又好像是怕掌柜的被误会，解释道，“我家哥哥厨艺很好，鹤香楼也曾招哥哥去当掌勺的，只是哥哥喜欢自己开一家店铺。哥哥以后会开一个比鹤香楼还大的酒楼，因为这个才酿酒的。”

都很努力的活着，也都很不希望自己的家人被误解和看轻。

他们真的很喜欢彼此。

年轻公子似是被触动，没觉得他们像他这么解释有什么不对，而是很认真的点点头，“我知道。”

随后指了指空了的碗，“羊肉馄饨很好吃。”

“我们也觉得呢”，几人脸上露出惊喜的光，不约而同地回道，“跟我们从前吃过的味道一模一样，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话音未落，几人你看我我看你，而后相视一笑。

夜也渐渐深了，宵禁时间也要到了。

弟弟妹妹们收拾东西，便要带着掌柜的回去，也开始与年轻公子告别。

幸好雨势也停了，公子应了声，看着醉倒的掌柜的，问道，“回去后要怎么办呢？”

“回去煮碗醒酒汤，然后捏着鼻子给他灌下去。”扶着他的小妹妹嘴上不留情，手上倒是扶的很稳。比她高处一头的哥哥压在她肩上，也没见她有半点气喘。

掌柜的应当没说错，他这妹妹的确有好武艺在身，说不定真有一天会成为赫赫有名的女将军。

未来的事没人说得准，回家以后的情景却可以预料到。

提着灯笼的大妹妹走在前面，小妹妹扶着哥哥，最小的弟弟推着放着锅碗瓢盆的车跟在后头。一边推，一边还能听到他喊饿了，回家要吃馄饨的声音。

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向家中走去，说不定回去以后会下几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年轻公子想，一定会的吧。他们那么喜欢彼此，没人舍得不满足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

只是不知家中还有没有馄饨，三个人哪一个包的最快，醉酒的哥哥能不能醒来吃了。

年轻公子站在原处，看着他们的背影，像是要目送他们，直到将他们送回家去。好似这样看着，他便能安心一般。

渐渐地，他们离得远了，公子也转身打算离去。

夜风却送来弟弟惊诧的声音，“昙花开了，真好看啊。”

昙花？

是那开的极盛的花吗？

又有人的声音借着夜风传来。

“真的很好看呢，可惜很快便要落了。”

“啊，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年轻公子想，为什么很快便会落呢？

夜风悄然送来了答案。

“因为美好的事物就像幻象，幻象怎么会长久，都是很快就要消散的啊。”

年轻公子猛的回身，乌云掩月下一片空荡荡，店铺没了，青石街没了，馄饨摊没了，一片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他站在漆黑里，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是啊，美梦。

年轻公子猛然惊醒，跌跪在地上，他想是梦啊，是一场梦啊。

没有馄饨摊，没有要回家煮馄饨的兄弟姐妹，只有沈星河。

桃歌，朱明，夏生，岁光，他想要送出宫的，无法在宫中活下去的蠢笨孩子们，死在黎明前的黑夜里。

他看见满床的血迹，看见他们赤//裸的身体，看见他的父亲从岁光身上起身，看见他们至死没有合上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