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君歌(8)
陆材闻声拿下书抬眸,姑娘嫣然浅笑面露善意。
他接过茶饮尽,将碗还给余梓:“多谢姑娘。”
指尖不经意相触,温热互相传递,又很快分开。
“公子不必客气。”余梓笑道,目光轻盈。
她望了一圈未曾落下谁,便收拾好回家。
佳人婀娜娉婷,陆材的心被春风搅出一丝旖旎。
小路几里,余梓已不见身影,陆材摇头苦笑,不过萍水相逢罢了。
——
第二年春,陆材再次途径清石溪,此次他提早行程,在清石溪住了一段时日。
去年春闱,陆材不幸落榜,然逢新皇登基。
新皇有意给朝堂换血,下令重启春闱考生考卷,相中几位寒门子弟的答卷,于是命人重拟放榜名单,其中便有陆材,是为探花。
陆材以为自己犯了梦魇,直至宣旨的公公连连唤他数声,才将他唤醒了来。
公公道:“陛下体恤路途遥远,又值隆冬,特准陆探花开春后入朝任官。”
陆材叩谢圣恩。
去皇城便会途径清石溪。
面若桃花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逐渐清晰。
不知那位姑娘如何了。
陆材抵达清石溪时,冰雪初融铺了满地寒凉,踏过水洼,犹如踩碎铜镜,溅开一片冰棱。
此次进京心绪不同,他安心赏起清石溪的景色,阡陌桑竹,炊烟缭绕,乡亲忙碌又怡然自得。
他每日在清石溪踱步转悠,有心去遇见余梓,但他不曾向人打听余梓,怕给余梓带来困扰。
春风过境,散去冬日寒凉,给世间掩了一层融融暖意,青绿色肆意而生,从山脚蔓延至山顶,大张旗鼓地告知人们,春日来了。
余梓见春光好,邀了邻家女郎同去河边浣衣,几人言语笑闹间便将衣物都浣完了。
余梓的家离得稍远,女郎们纷纷归家,最后只剩余梓端着满盆衣物在路上走着。
陆材仍是四处闲逛,隐隐盼着一场偶遇。
待模糊的身影走得近了,与记忆中的重迭,陆材按捺住欣喜翻涌,上前行礼道:“姑娘。”
余梓也是觉着前方来人眼熟,待瞧清了来人着实惊喜:“公子。”
陆材又惊又喜:“姑娘还记得我?”
余梓:“士固有大意,秋毫岂能干。”【注2】
“当日看见公子读的书,便记下了这一句,公子志向高远,令人钦佩。”
陆材羞赧:“是姑娘谬赞了。”
余梓轻笑:“是公子谦虚了。”
春风在两人之间摇晃,晃出一阵桃花清香。
重逢之后,相见甚多,虽只言片语,眼波却情意流转,诉说着两人暗暗的情思。
冬被春赶尽,陆材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他用手上银钱买来楠木亲自雕刻。
手工活讲究精细,陆材不是工匠,自然难以利索起来,刻刀在手指上留下好几处伤口。
陆材仍不肯敷衍以待,夜夜秉烛雕刻,终于雕出一支较为满意的木簪。
簪尾是一朵山茶,正如余梓一般,谦虚纯洁,他将木簪用手帕仔细包好。
离别当日,余梓践诺送别。
陆材久握木簪,帕子和木簪都染上陆材的体温。
离别愁绪致使两人言语寥寥。
最终还是余梓先开口:“陆公子,此去珍重。”
她一派得体,却难掩失落。
离别本就伤感,见了余梓眸中涌起的泪花,陆材的心如同生了根刺戳着肉一般泛疼。
此去前途未卜,但他想要给余梓一个承诺,只要余梓愿意,他定十里红妆来娶。
陆材鼓起勇气:“余梓姑娘,你可愿……”
“阿梓!”一道急切的女声打断了两人。
余梓看张嬢嬢神色着急,心跟着提了起来:“张嬢嬢,小心脚下,可是出事了?”
张孃孃气喘吁吁,拉起余梓就要往回跑:“快,快跟我回家。”
“余姑娘…”陆材喊住余梓,却又知此刻不该留她:“保重。”
余梓回头:“陆公子,保重。”
两人情意绵绵,却终是分开。
余梓被拉着往回跑时不停回头望,见陆材仍站在原地,狠心甩开张孃孃的手,想要回去。
张孃孃又急又气道:“阿梓,再不回去就见不着你爹了!”
余梓闻及,又急又惊:“嬢嬢,我爹怎么了?”
张孃孃再次拉起余梓跑:“被猛兽咬了,就剩半条命了,赶紧回吧。”
陆材的身影越来越远,余梓狠心不再回头,握紧手中香囊,跟着张嬢嬢全力跑回家。
直至视线里再无余梓的身影,陆材仍握着木簪,站在树下,一身落寞。
陆材入仕几年,官场沉浮,终有小成。
他曾派人去打探过余梓的消息,得知她已嫁为人妇,便断了此生念想。
而后他与贵家小姐成了婚,夫妇二人也算相敬如宾,儿女双全。
那支木簪被他锁在锦盒中藏了起来,偶尔拿出来擦拭,木簪上了年头,簪身已有细微裂纹。
——
当下仍是无风,槐树偶尔静悄悄洒下几瓣花瓣。
陆材打开锦盒,巍巍颤颤将锦盒递给江凛:“这支木簪,终是送迟了,江公子可否代江夫人收下?”
江凛接过内里锃亮的木簪,动容道:“是母亲喜欢的山茶,老先生有心,江凛代母亲谢过老先生。”
说着江凛似乎想起什么,从内堂拿出一个小巧锦盒,打开来还可闻见淡淡花香。
锦盒内躺着一只香囊,有些旧了但很干净。
江凛道:“母亲年年都将这个香囊好生缝补换新香方,她去时,特地交代我要好生保管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