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三日的福春(52)
“啪嚓”惊雷乍响,暴雨狂拍整座城市。
走廊的灯倏地被脚步声踩亮,陈悦目跟被啄了屁股的鸡一样来回踱步。
楼道里雨声夹杂争吵。
“我说不给你了吗?我说不给你了吗!没良心的东西。”
“我……”
“我什么我,懒馋蠢贪!除了我哪个男的肯要你,养不熟的白眼狼。”
“陈悦目,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陈悦目的嘴机关枪一样突突扫射,“我哪过分了供你吃供你住过分了还是让你跑出去疯玩过分了?”
他越说越气,看见福春站那没心没肺的样心里腾地生出一股委屈,嘴皮子已经不听使唤,倒豆似的把自己那点窝囊心思全数蹦出来。
“说过分谁比得上你,要的不给就翻脸说走就走,来来去去你就只念叨你自己那点破事,我到底算什么?你有没有一瞬间把我放心上!你……”
闪电划亮天际,焦灼的视线缠绕在潮湿空气中,好像无数细小电流爬过。迟来的雷鸣让两人清醒,他们面对面站着一言不发。
叮!
电梯开门。
电梯关门。
福春动了动,露出手中拿的两把伞。
走廊的灯灭了,看不清陈悦目脸上的表情。
只有雨声淅淅沥沥显得不尴不尬。
福春咳嗽两下,指着脑袋说:“你干脆打我一顿吧,来来……”
她傻不愣登用头去撞陈悦目,顶了两三下对方没动,两人又安静下来傻站着。
雨声小了,水滴打在窗框上凑成怪异音调从走廊尽头的窗跳进来。
“回家。”
陈悦目说完转身进屋。
*
隔日中午,福春带着五万去找花康宇。
“这五万你先拿着,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拿回去!”
“为啥不要?你赶紧拿去把钱还上。”
“你哪来这么多钱?”
“陈悦目给的。”
“拿回去我不要。”
快到点上班,中午电子厂只有一小时休息,厂里的人陆陆续续返回,路过门口时朝两人投去奇怪目光。
福春拉住花康宇把装钱的信封塞进她怀中在耳边劝道:“傻呀你,拿回去把钱还上以后就没人催债了!”
花康宇怎么会不明白,她就是缺钱所以太明白了。
“到底谁傻?陈悦目脑子被门夹了给你送这么多钱?”
福春哎呦一声,见怪不怪:“这点钱对他们就是划拉下来的一根毛,屁都算不上。”
阳光下尘埃使空气变得粗粝,汗渗出皮肤流进干涸的嘴唇,汗水中的盐像细小的针磨进皮肉,花康宇张张口,嗓子发涩:“人家的一根毛就是我全家的命。”
她和姥姥起早贪黑也挣不到陈悦目随手一划拉的钱。有钱的越挥霍越有钱,穷的越折腾越穷。
“那你就拿着!矫情什么?”
花康宇猛地把信封推出去。
她穷还不至于把脑子穷丢了,“我还是那句话——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钱要是收了将来他们动动汗毛就能要了我的命。”
“要也要我的跟你没关系。”
拉扯中信封口被扯开掉出一沓钱,厂子外面风大嘶溜迅速散出去一片。
“捡钱啦!”风卷着钱跟鱼饵似的引来一圈人。福春不知道抽什么疯,从信封掏出拿着剩下的钱举起手威胁花康宇:“你不要我就给别人。”
“爱给谁给谁!”
电子厂门口炸开了锅——有个傻子撒钱玩。
飞舞在空中的一张张大钞是工人平时在流水线上站断了腿也换不来的,钱要这么赚该多爽啊!
上层人赚钱比这爽十倍,是底层人这辈子也想象不到的容易。
福春把钱用力抛向空中。
“发钱啦!”
她与花康宇对峙而立。
她们不过是浩瀚世界的一粒尘埃,堆迭在一起连个一撇一捺都算不上,就是摩天大楼下被丢弃的废材,是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中活该被碾过的灰。有谁在乎她们的痛苦,有谁关心她们的喜怒哀乐,有谁听见她们的吶喊。
她们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拥有的不过是一道又一道枷锁。
与其战战兢兢为无望的明天忧愁不如为未知的当下奋力一搏。
“发——钱——啦——”福春嘶吼。
愤怒的吼声对抗天空。
*
嗡——
陈悦目再一次按掉手机。
家里打来的电话他现在是不愿意接的,打十次才接一次。中午刚在学校吃完饭就收到家里消息晚上有饭局。这次组局的是陈赏心的丈夫,作为小舅子他必须到场。
“喂 ,妈。”
”呀,你终于赏脸接我这个老太婆的电话啦!”
“……我看到信息了。”
“看到就好,晚上早点到帮盯着点,菜单我一会发给你,里面你姐夫爱吃的几道菜千万不能出岔子知道吗?”
陈悦目左耳进右耳出,突然想起晚上订了位子和福春去吃川菜。他挂了电话马上给福春打去,电话那头无人接听。
福春很忙,正忙着跟人干架。
电子厂上个月出了事故,政府联系厂子开了好几次会强调安全问题。这场骚乱被迅速制止,安保队业务素质过硬,不消十分钟便赶到现场疏散人群顺道将福春和花康宇两人拿下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