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三日的福春(53)
她们被安保队带进小会议室,后面乌泱泱来了好几个人。换成平时动不了这么大阵仗,最多说两句就当场放人。现在马上到安全生产月,两人算是撞枪口上被抓了典型。
线长直接带娘开骂,吼得会议室里嗡嗡的,用词不堪入目。刚说三句就被福春拿笔筒朝脑瓜子拍去。
屋子里拳打脚踢,头破血流。她被人一左一右架起,跟踩脚蹬船似的两条腿一路从电子厂蹬叭到派出所。
晚上六点,陈悦目一家来到约定的地点吃饭。
“爸爸!”小女孩从沙发上跳下来举着乐高玩具向父亲炫耀,“舅舅给我买的。”
“那你有没有谢谢舅舅?”男人挽起衬衫袖子把女儿抱起来向里走。
“佳佳一拿到就很有礼貌地说谢谢了。”陈父站起身面容和蔼举起双手,“佳佳来,外公抱。”
“多大了还抱来抱去。”陈赏心嗔怪。
小女孩开开心心揽住外公脖子,过了一会又朝外婆,妈妈和舅舅抛飞吻以示“雨露均沾”,众人被逗笑,还没上饭桌先吃了一嘴的蜜。
陈悦目坐在佳佳旁边,对这次晚宴的主角显得很疏离。他跟这个姐夫非常不熟。两人拢共见面不超过五次,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十句。当初陈赏心结婚时他正在国外已经和家里断联三年,对这个姐夫所有的印象都是从陈赏心的只言片语中获得,甚至连他的样貌陈悦目都未曾仔细看过。
“不介意我再邀请两位客人过来吧?”坐主位的男人忽然提议,目光却看向陈悦目。门外传来说话声,有一家三口开门进入。
“抱歉,来晚了。”
*
“滚一边去!”
派出所角落,花康宇和福春挨着一块坐。
“你别挨我。”
“……”福春又凑得近一些。
“听不懂话是不是?”
“小语……”
花康宇板着脸坐正,拍掉她的手,“你道歉。”
福春终于不挨着她了,靠墙角缩着委屈巴巴。
花康宇简直被她气死,这么点破事越闹越大,好端端地一个下午钱没挣着还被整局子里来,她狠狠拧一把福春的胳膊怒骂:“你就是个祸害!”
“我祸害谁也不能够害你。”
“你放屁!”
人差点让福春把脑瓜子拍碎,线长眼睛还没睁开就死死抓住手机报警,说做鬼也不放过她俩。
“你这还不叫祸害我?是不是得等到后山立碑才叫祸害啊福春?”
“你怎么也叫我福春啊?”
“你别打岔,赶紧把医药费赔了我好上班去。”
“除非他跟你道歉。”福春坚持。
“你弱智吧?现在是要把咱俩关局子里,要和解还得别人点头同意呢!”
“我不道歉,我要让他道歉。”
路过民警给她们端来水,“小点声,你俩啥情况?赶紧凑点钱赔人医药费和解,在这瞎耗着干吗,想参观派出所呀?”
福春接过纸杯,“警察叔叔我不和解,除非他先道歉。”
“你给人家开了瓢你还要人给你道歉?”
“他先骂人。”
警察差点就把神经病三个字说出口,忍了半天最后交代她们:“你们在这等一会。”
片区鸡零狗碎的事每天处理多了,像这样的就一个拖字解决。拖到最后当事人和解最好,不和解就走流程该起诉起诉该蹲局子蹲局子。
“让你瞎嘚瑟,现在好了吧。”
福春蔫蔫问她:“如果钱是我一手一脚挣的,你肯要不?”
花康宇气得眼泪都出来了,什么时候了还惦记这个?她忍了半天把骂她的话咽回肚里神情严肃:“这是我最后一次告诉你,以后别再问了,再问我就当没你这朋友。
“我家欠的钱我自己还,不需要任何人施舍。”她是穷,但穷也只穷自己的,不能把别人拖下水。
“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管闲事。”
福春握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抚过她皮肤上凸起的细碎伤疤。
她低头抹掉眼泪,决定把憋了很久的秘密说出来。
“姥姥肺里查出阴影,不打算治了。”
穷折腾,穷折腾,越穷越折腾。命运是一个无情的规则转轮,对蚁民是很残忍的。它会碾干穷人身上最后一点油抹在富人的面包上。
花康宇愣怔,整个人像隔了层雾,似梦非梦听着福春的话凿进脑内。
那天走前姥姥抓住福春的手对她说:“家里没东西给小宇了,出去学本事才能活下去,劝劝她。”
姥姥愧疚当年没能让她复读,她知道花康宇是读书的料但是家里快被债逼得走投无路,只能让她早早出去打工。
这个农村老太太虽不识字却懂得读书有多重要,有了文凭就等于有了跨越阶级的入场券。自己烂命一条死了能把债带走也算功德一件,只是家里无法再留给花康宇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只能趁她还活着的时候攒钱供她读书,等到自己不在了花康宇也有本事立足社会。
花康宇垂下头,两手紧紧揪住凳子边缘,“死老太婆,为什么不早说……”
“她说对不起你,后悔没让你继续上学。”
老人竭尽所能为花康宇盘算未来。机会对她们总是特别苛刻,吝啬得给一次都是莫大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