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28)
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兄长也被爹爹甩了军鞭,趴在床上同她一起哼唧。
后来,她就单方面开始了冷战,爹爹拿回来的零嘴,不吃!
爹爹做的小玩意儿,不要!
爹爹买的新衣裳,不穿!
三不计划进行了不到三天,她就被人高马大的爹爹直接扛在了肩头往街市奔。
“走!今晚有灯会!迟了看不着!”
“哎?你怎么没穿我买的新衣裳?”
“没事,阿瑶穿什么都好看!”
“快!抱好爹!走喽!”
“一会给你买糖画!”
——冷战被迫暂停。
进行不了一点,那天玩得酣畅淋漓,最后她是在爹爹肩背上睡着的。
往事不堪回首。
而如今,教训她的人,竟然变成了一个少年。
顿时不知该哭该笑。
不过,她也不闪不避,直直将手伸了出去。
裴成远握着戒尺,原以为会拉扯一顿,不料对方却是轻易缴械投降。
那双眼炯炯瞧住他,似乎并不觉得被冒犯。
不由的,他正了神色。
“……”撤下目光,他转而看向递过来的手。
粉白的掌心向上,纤长的手指微蜷,不似京中寻常女儿家养尊处优的模样,视线掠过,能瞥见指节上的一点快要淡去老茧。
她练过射箭?
这个发现打心头一闪而过,裴成远便听手指主人说:“打……不打?”
呦呵,还能催起来了!
真有骨气。
严之瑶发现,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好比现在,她已经开始能在不被少爷要挟的情况下自如说话了。
虽然还有点生硬,但是能说问句了不是么?真了不起啊!
思路打开,这么算起来少爷还能做块磨刀石,好像也不赖。
想着,她觉得吃少爷几板子也不亏了。
掌心一凉,是戒尺抵在了上头。
少爷垂着眼睫,像是在酝酿着怎么发力。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心脏都开始惴惴,但严之瑶尽力表现得平静。
殊不知,这一脸的平淡落在少爷眼中,简直就是挑衅。
像是倔强的发声:“你打你的,哭一声算我输。”
呵,看来是要叫她长长教训!
得叫她明白一点,不会观察字帖的学生只能事倍功半,永远练不成字!
裴成远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啪!”
连带着门口的三个人都肩头一震,露华和春容想回头,被裴柒呲了一声拉住。
屋里,裴成远瞧见少女跟着猛地眨下的眼,以及骤然抿紧的唇。
“想,想好告诉我。”
他的尺尖还点在掌心,严之瑶端着的手微微有些发颤,闻声瞧向一旁的字帖。
斟酌之下,她开口:“长、细。”
“啪!”
这一次,她咬了咬牙。
裴成远并未收尺:“不够,还有呢?”
“有……一点……弯。”
“啪!”
应激之下,她猛得掀眼。
少爷收了尺,也不看她:“最后一点,斜上。”
血脉翻涌,被她重又压下。
严之瑶虚虚握着火辣辣的右手,只拿眼盯着字帖。
确实,倾斜而上。
裴成远不知她在想什么,亦或,她当真只是在重新研究字。
出乎意料的竟是有些心虚,又有些莫名的焦躁。
预设里,她总该还有点反应。
——可惜没有。
像是刚刚的三板子落进了棉花。
他忽然有些不敢看她,只是清了嗓子公事公办地问:“看明白了?”
他想好了,如果她现在发火,他就拿夫子的身份压她,然后吵一架,刚好卸任。
如果她不说话,他就拿她这个态度实在教不了做点文章,然后吵一架,刚好卸任。
如果她又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掉眼睛水,他就直接走人去找母亲吵一架,刚好卸任。
完美。
“明、白。”
坚定的两个字。
裴成远愣住,直到瞧见对方轻轻浅浅明明白白递来的目光才确定这是在回答。
“……那就写吧。”片刻,他道。
“好。”
“……”
大约是因为刚刚开始重新开口讲话,所以,她每个字都显得很是郑重,郑重得叫他有些承受不住。
严之瑶得了少爷一声应允,提起笔来。
时隔多日,她的练字生涯终于能进入正题。
以往,她只是想要描出字形,现在才终于有些醒悟过来,写字,不是画形,是要学会控笔。
哪里起笔,哪里行笔,哪里收笔,都不是直上直下的,而是颇有讲究。
真真正正的要做到三思而后行。
几乎是默念着,她小心至极地下笔。
裴成远瞧着。
顶、按、转、行、提、顿、收。
步骤,没错。
笔法,没错。
可是对着纸页上斗大的一条不明玩意,他仍旧陷入了沉思。
“你没吃晚饭?”他问。
少女也有点茫然,不忘摇头:“吃、了。”
吃了续不上力?不过,裴成远忍住了:“重来。”
执笔的人乖顺,立刻重去蘸墨。
还是忍不住,他开口:“你准备淹了纸?”
少女手指一抖,刚好露出一点泛红的掌心,裴成远噎住了。
哦,刚刚打的就是右手。
“……”收回视线,他点着纸,复又干巴巴道,“直接写。”
严之瑶其实也知道不需要再舔墨,但是她实在紧张。
不说别的,单是刚刚她写出的横就足以叫人汗颜。
空有理论没有实践果然不可取,纸上谈兵终究不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