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42)
虞幼宁怔怔依言照做。
月饼是虞幼宁精心挑选的,味道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虞幼宁囫囵一口咽下,倏然瞳孔骤缩。
醉仙楼的月饼只在中秋夜售出,如今被她一口吞,沈京洲今年怕是无缘尝到了。
指尖尚且还有月饼的香甜,虞幼宁后悔不已,低声嘟哝。
“怎么办呢。”
沈京洲不语,默不作声笑望虞幼宁。
虞幼宁怯怯扬起双眸,她忽的往前半步,指尖勾住沈京洲的衣袂。
虞幼宁试探道。
“那我、来年再赔陛下一枚月饼?”
虞幼宁沾沾自喜。
如此,来年中秋,沈京洲又得陪着自己过节了。
倘或她再“不小心”吃了沈京洲的月饼,后年中秋,沈京洲亦得陪自己过节。
年复一年,周而复始。
往后中秋,虞幼宁都不会再是孑然一身。
虞幼宁豁然开朗,只觉自己真的是举世无双的一只聪明鬼。
沈京洲启唇轻笑:“不怕朕了?”
先前入殿,虞幼宁只是看了沈京洲一眼,吓得连近身都不敢。
“我……”
虞幼宁喃喃,“如若陛下不故意吓我,我也不会怕的。”
她知道沈京洲是故意的,虞幼宁心想,若是沈京洲不喜欢听“家人”两字,那她日后不说出口就是了。
她可以悄悄在心底将沈京洲视作家人,不让他知道。
秋夜萧瑟冷清。
风灌入殿中,横梁上高挂的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灯笼随风曳动。
斑驳光影如涟漪,层层在沈京洲和虞幼宁之间荡漾。
沈京洲好似有过片刻的恍惚。
少顷,沈京洲喉咙溢出一声笑,笑声极浅极淡,如云蝶展翅。
“日后不会了。”
虞幼宁眼睛亮起,熠熠如星辉:“那陛下何时回宫歇息?”
她如今早已习惯有人陪自己就寝安歇。
沈京洲唇角挂一点笑,他身影懒散倚着青缎迎枕,广袖轻垂,透着随意散漫。
“殿下学过《礼记》,该知道‘六年教之数与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的道理。”
虞幼宁瞠目结舌:“可是、可是……”
勾着沈京洲衣袂的手指一点点松开,光滑的料子从虞幼宁手中滑落。
虞幼宁失望垂首敛眸:“那好罢。”
山不见我,我自见山*。(*出自《上堂开示颂》)
虞幼宁一双弯弯笑眼如藏月:“既然如此,那我也陪着陛下好了。”
沈京洲落在扶手上的指骨一顿。
青花缠枝香炉青烟氤氲,御书房的烛火亮了半宿,生生不息。
多福拖着受伤的双膝,一瘸一拐行至御书房前。
沈京洲仍坐在宝座上,只不过此刻,他膝上多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鬓松发乱,本来倚着案几小憩的虞幼宁,不知何时坠落在沈京洲怀里。
蓬松的乌发散乱,隐约挡住半张娇靥,纤细白净的脖颈落在他人手中,虞幼宁却浑然不知。
心安理得枕在沈京洲膝上呼呼睡大觉。
多福双股战战,跪地叩首,声音几乎压在了喉咙中。
在这红墙黄瓦的皇宫中,赏赐和挨打,都是主子的恩赐。
殿中杳无声息,针落可闻。
余光对上沈京洲冰冷森寒的目光,多福吓得哆嗦,俯首叩地。
沈京洲淡声:“下不为例。”
这话多福听着耳熟,上回沈京洲说这话时,他并未挨罚。这回却险些丢掉半条命,再有一回……
只怕连命都没有了。
……
……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中秋过后,沈京洲携文武百官前往热河行宫秋狝。
一行人浩浩荡荡。
沈京洲高坐在金龙大轿,轿子由十二名宫人分抬,四面是饰有云纹金龙纹的黄花梨木,上为金铜玉顶。
轿前垂着双重云纹雕龙宝珠,又有宫人提着销金香炉。
小太监躬身伏跪在沈京洲脚边,恭敬呈上滚滚的热茶和糕点后,又悄声退下。
御笔朱批,奏折分落t在案上。
沈京洲一手捧着海棠冻石蕉叶杯,一手在缠丝白玛瑙攒盒中挑拣。
攒盒中供着御膳房送来的李广杏和蜜煎竹桃,桃子乃是用银勺剔出果肉,再置于模具中制成。
两样都是御膳房新出的花样,送来沈京洲尝尝鲜。
日光漏进的轿子,容纳十来人绰绰有余。
半晌,一只手从书案下伸出,悄无声息落在攒盒中。
轻巧挑起一颗杏子。
而后又是一颗竹桃。
许是杏子不爱吃,再之后若是拿到杏子,便会神不知鬼不觉送回来,完璧归沈。
可若是竹桃,便是一去不复返,竹桃打虞幼宁,有去无回。
吭哧吭哧的咀嚼声逐渐淹没在车水马龙中。
又一颗竹桃啃完,虞幼宁再次向案上的攒盒伸出魔爪。
本该处在案沿的攒盒却不翼而飞,指尖所及,空空荡荡。
虞幼宁心中存疑,又悄悄往前试探挪动。
她好像……抓住了一物。
四四方方的,贴着自己掌心的,好似是一方印泥。
虞幼宁百思不得其解,不动声色收回手。
光影交错,摊开的掌心,赫然印着沈京洲的小字。
她刚刚抓住的,是沈京洲的私章。
虞幼宁瞳孔骤急,还未咽下的竹桃卡在喉咙,差点呛出声。
沈京洲唇角挽起,扳指敲在攒盒上:“还不出来?”
轿内安静些许,似是有人竭力咽下喉咙的咳嗽声。
须臾,又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
紫檀案下钻出一人,虞幼宁身着杏黄色百花穿蝶锦裙,乌发缀着珠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