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44)
虞幼宁默默在心底补上一句,“你不知道鬼有多可怕,十恶不赦,坏事做尽。”
虞幼宁如数家珍,从断头鬼讲到长舌鬼,又从长舌鬼讲到无头鬼。
不知内里的,还以为虞幼宁下榻的不是皇家行宫,而是阴森地府。
跪在虞幼宁身后的小太监两眼一翻,直挺挺晕倒在地,恨不得长眠于此。
虞幼宁唬了一跳,又望向沈京洲,满脸写着“你瞧,我没骗人罢”几个大字。
月上柳梢,云影西斜。
落日余晖从虞幼宁脚边退开,倒地的小太监早就让宫人拉了下去。
满院秋风飘荡,落叶簌簌洒落一地。
沈京洲一手负在身后,长身玉立。
穿长廊过影壁,身后缀着的小尾巴迟迟不曾断开。
虞幼宁形影不离跟在沈京洲身后,口干舌燥,也不见沈京洲有半点动容。
那双冷冽眉眼仍是淡淡,没有多余的表情。
一计不成,虞幼宁垂头丧气,偃旗息鼓,如淋雨的鹌鹑有气无力。
“罢了,我还是回去……”
“虞幼宁。”
立在身前的黑影忽然顿住,沈京洲转首侧眸。
清冷的瞳孔映着满园悄然月色。
虞幼宁剎住脚步,困惑扬眸:“……嗯?”
沈京洲视线收回,他声音很轻很轻,消匿在满园秋色中。
“只有这一次。”
虞幼宁一双眼眸霍地亮起,目似繁星。
宫人铺床的铺床,放帘的放帘。
金丝檀木立柜推开,女子的衣物一应俱全,就连妆匣脂粉亦是准备齐整。
宫人暗自咂舌,只道圣上英明,竟能未卜先知。
……
木兰猎场设在承安避暑山庄西北角,满山郁郁葱葱,重林迭翠。
旌旗遍地,锣鼓震耳欲聋。
小太监躬身,站在猎场外探头探脑,遥遥瞧见多福的身影,忙不迭上前,一把搀扶住人。
“干爹可算是来了。”
小太监笑得合不拢嘴,奉承笑道,“我就知t道陛下断不会忘了干爹的。这不,才到行宫一日,就让人接干爹出城。”
腿上的伤口虽未好全,多福此时走起路仍是一瘸一拐,他拄着楠木拐杖,心知肚明。
此番哪里是沈京洲开恩,若非虞幼宁多问半句,只怕他此刻还在榻上煎熬。
宫中多的是踩低捧高的宵小之辈,眼看多福挨罚遭了沈京洲的厌恶,不是幸灾乐祸,就是落井下石。
多福拖着伤腿,一步一个脚印,他低声道。
“你是个聪明的,自然也能猜出我今日为何能出城。”
小太监怔愣:“干爹的意思是……”
多福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伸手拍拍小太监的肩膀:“日后见了那一位,都给我收起不该有的心思。”
他提点,“往日如何待陛下,日后便如何待她,万不可有半点怠慢轻视。”
只怕虞幼宁在沈京洲心中的份量,不是一个皇后之位所能比拟的。
今日这番,只怕也想让自己念着虞幼宁的恩情。
多福转首道:“陛下如今在何处?”
小太监挠挠头:“这会子……怕是在书房同大臣商议国事,瞧这时辰,应当也快好了。”
多福不敢耽搁,紧赶慢赶行至书房,果真见沈京洲从书房走出。
多福忙忙躬身行礼,不敢在沈京洲面前拿乔,只说托陛下的福,如今身子大安。
多福闭口不提中秋夜的事,一张老脸笑出褶皱。
“殿下如今正在园子瞧彩头呢,陛下可要去瞧瞧?”
依理,宫中是不兴赌钱的,可秋狝却另当别论。
朝中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太监奴仆,都可以下注赢钱。
多福这些时日虽不在沈京洲身前伺候,可到底还有几个称心如意的干儿子。
哪个大臣下的赌注最多,哪个奴才偷摸下注给别府的主子,差点东窗事发。
沈京洲笑笑,唇角笑意意味深长:“你倒是耳聪目明。”
多福迭声笑道:“这都是托陛下的福,奴才岁数虽大了,却也想着在陛下身边尽心伺候。”
沈京洲淡笑不语。
汉白玉虹桥横亘在湖上,沈京洲一行人穿花拂柳,忽的,沈京洲脚步轻顿。
多福不明所以,顺着沈京洲的视线望去,只依稀看见一道石青色的身影。
多福双眉紧皱,正想着出声呵斥,却见虹桥上又转出一道杨妃色身影。
虞幼宁明眸皓齿,云堆翠髻。她手上捧着一株丹桂,一张娇靥掩在花中,人比花娇。
她身边站着的,是纪澄。
多福双目圆瞪,腿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恨不得自戳双目。
他心中加苦连连,恨不得当场给虞幼宁磕头下跪,只求她莫乱说话。
沈京洲侧眸轻瞥。
多福颤巍巍,立着不敢出声。
虹桥上,纪澄一手撑着石刻的兽首,石青色鹤氅透着少年郎特有的不羁随意。
在军营历练了些许时日,纪澄脸色不如先前白净,透着风吹日晒的辛苦。
“你可别不信,我如今能百里穿杨,就连我爹也说我的骑射大有长进。你若是给我下注,定不会输钱。”
纪澄巧舌如簧,“你喜欢白虎吗?我去猎来,给你冬日做氅衣。”
虞幼宁摇摇头。
纪澄拢眉,迟疑道:“那、狼牙呢?你若是喜欢,我也可以替你打来。”
虞幼宁再次摇头。
纪澄眉眼难掩失望:“那你想给谁下注?”
虞幼宁抬眸,欲言又止。
她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今日狩猎,沈京洲亦会下场。
虞幼宁对白虎和狼牙不感兴趣,如若沈京洲能替自己猎几只野兔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