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344)

容厌笑着饮下那杯酒，是出自对局势透彻考量之后的有恃无恐——这酒不能害他性命。只要性命尚在，那一切都无所谓。

如今朝廷之中容厌、楚氏、中立、野心各方暂且平衡，平衡也意味着，容厌在这个时候，尤其是秋祀这样的场合，不能出事，甚至楚氏也要为他护航，确保秋祀顺利结束。

否则，容厌死后，接下来的各方反扑，首当其冲的就会是楚家。

今日，楚行月确实不是要容厌的命。

他要的是容厌在秋祀当日、佛堂之前强迫女郎淫|乱的丑闻，以及他和楚氏的血脉。

一箭双雕。

若再加一重，便是……

楚行月要确定，容厌和叶晚晚确实没有过任何联系。

容厌是否有这药的解药，便如此刻，容厌是真晕还是伪装。

该如何确定？

只一眨眼，楚行月脑海中一个念头微动。

下一刻，他取出了随身携带的一个玉质针筒，捻出几根极细的金针。

金针长而细，尖端抵着容厌右手的手指，而后手腕一抖，金针迅速刺入。

针法一门妙法无穷，看似只能治病救人的金针，也能成为酷刑。

金针刺入一寸，这根手指已经颤抖到痉挛。

楚行月将金针继续推进，观察着容厌的反应。

应是痛极，即便昏迷后也眉心紧蹙，睫毛颤抖。想要醒来，却因为药性无法苏醒。

他的体征和失去意识的人一模一样，这不是能装出来的。

一根金针完全刺入，楚行月紧接着下第二针、第三针。

直到完全确认。

容厌这一回，输给他了。

容厌此刻意识全无，任人摆布，这是死局。

楚行月低眸看了眼容厌的右手，容厌手掌抽搐，三根手指因为金针无法弯曲。

不止于此。

楚行月毕竟也是骆良的徒弟，他也懂一些高深的针法。他此次所用针法，金针再多停留一会儿，容厌的手指乃至右手都会被废掉。

就算最后金针取出，也仅仅只能看出指腹三个血点。

右手啊，废了最好。

楚行月此时没有取出的打算，站起身，接下来就是要传楚蔷进来。

他刚起身，却见门外几个有爵位的将军并裴尚书等人结伴而来。

他下意识警觉，快速折身取出金针，抹除痕迹，让人配合着将容厌扶到榻上。

裴尚书几乎眨眼间就从院中到了门边，直接推开了门扇，怒声道：“你对陛下做了什么？”

楚行月拱手笑了笑，正要说出腹中准备好的说辞，紧跟着裴尚书的几位将军也跟着看了一眼不正常昏倒的少帝。

察觉到几道不善的目光落到身上，楚行月维持着从容的神色，看向几位将军。

“陛下旧疾……”

这几位将军中，也有一位姓楚。

楚姓将军看着楚行月，眸光望向容厌时已经隐有杀意。

他直接略过祭典最后一刻钟的可笑戏码，说出最终的结果，目光不无提醒，浑厚嗓音沉沉道：“陛下即将亲征。”

不是商议，不是提案。

是在万民面前，在祭台之上，神明所指向之下，直接确定下的——

皇帝亲征，抗胡必然凯旋。

楚行月倏地僵住。

他自幼浸淫朝廷权术，他所能想到的，自然不止表面的亲征一事。

……容厌手中兵权不多，这是容厌最大的短板。

所以尽管他在朝堂上越发强势，至今也只能勉强算是与楚氏抗衡，且岌岌可危，完全无法压制楚氏。

所以容厌看向了北方。

北面有金帐王庭，兵力是四方最重，却并不归属楚氏。

这也是容厌的阳谋。

所谓君权神授，不过是在民众心中植下正统念头，用来巩固统治的形式。可这个时代习惯了君权神授，习惯了名声、形式，不得不看重。祭典上，容厌直接设计亲征成为定局，此其一。

这般难以想象的发展，那么，后面无论如何，容厌都要接见许多官员，尤其是毫无准备的诸位将军，还有一应走狗裴氏等等。就算祭典上的酒真有问题，也不会给楚行月过多时间动手段，反倒是会让楚行月露出马脚，此其二。

若在亲征中顺利击退金帐王庭，得到北境兵力拥戴……容厌极有可能，会彻底脱出控制，乃至清算楚氏，此其三。

王师北上并不是小事，粮草一应后勤琐事，平日本是全数握在朝廷手里，王师受朝廷掌控。而容厌御驾亲征，朝廷中支持容厌的本就已经过半，楚党被胁迫也只能鼎力支援。费楚氏底蕴为容厌造势，此其四。

一切都建立在容厌能胜的基础之上，若胜，楚氏岌岌可危，而楚氏若插手阻挠促成其大败……便是通敌叛国，株连九族。

一场亲征，釜底抽薪。

看着对他一脸防备，隐隐拱卫在容厌身侧的几位将军，楚行月僵硬地转动眼睛，看了眼昏迷中的容厌。

此时的容厌，无论是昏迷还是醒着，大局都已经在他股掌之中。

他忽然意识到。

他应该早早就杀死容厌，即便楚氏真要背负千百世的逆臣之名，血洗上陵无数世家，也好过今日。

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

楚氏的路，不多了。

……

叶晚晚知道这个消息比楚行月要早。

在祭典上，她听到周围忽然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声，从神游中回过神。

周围或者感动或者热血的呼喊声中，她扯了扯白术的袖口，白术凑近她耳边，惊愕地轻声重复。

“少帝……”白术停了下，特意换成了更尊敬的称呼，“陛下要亲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