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349)

她在睡梦中喃喃喊了声，容厌。

那一刻，复仇之心的冰天雪地之中，遮天蔽日的春意疯狂弥漫，瞬间莺飞草长，虫兽啼鸣，从出生就已经死去的那片天地，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他终于成了一个人。

在成为一个有血有肉有欲望的人之前，他先深爱上了一个人。

他会改变世人眼中铺天盖地的楚氏之威，在她面前证明他已经有了与楚氏抗衡的能力，她若选择到他身边，他也绝对能护得住她。

连复仇他也能因为她一句话，重新寻求变机。要他如何再放弃，再重新回到过去。

不可能。

无论如何，哪怕与楚氏立刻鱼死网破，哪怕不惜多年辛苦，用尽手段。

只要还活着，怎么都不会。

他愿意一次次失望受伤再继续捧上真心，但他也不惜用尽一切的阴谋诡计。

容厌这一辈子，就算是死，也要和叶晚晚死在一起。

……

江南景的“在水一方”中，晚晚神情错愕。

他怎么就这样说出来了？

把这段时日她的挣扎，用几个字就轻易挑破。

她与他之间隔了太多太多，他是四面楚歌的少帝，她是楚家行月公子即将迎娶的妻子，他将来生死未明，她将来行迹不定。

就算抛开楚家与朝廷的一切，她与他尽管年少相识，可她不曾在他最痛最艰难的时候伸出过手，他也不曾在她最绝望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就算再抛开这些，他属于上陵，她再喜欢他，也不愿一生都耗在一个城池。

她清楚，她喜欢，当然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呢？

小时候是喜欢这样一张漂亮的脸，喜欢一个合她脾气不会与她较真生气的玩伴，可谁说一直是她气他，他就没有故意气她的时候了？

后来三月桃开，豆蔻梢头，少女在迷迷糊糊时，是喜欢那个藏在心底，一想起来就会有七八种酸甜古怪味道的，难以与人言说的俊美少年。

可喜欢又能怎样呢？

会有将来吗？

她该怎么选，才能拨开迷雾，找到最能让她一生快乐自足的那条路？

他说出了一直以来未曾言明的心意，说出来了，让她就不得不去思索。

容厌却没有给她许多时间，淡淡道：“或者，我没有误会，与你两情相悦的，从来都不是我。”

晚晚怔怔望着他，听得心里很是难过。

容厌声音很平静。

“你过去喜爱我相貌，可这张脸你也许是看腻了，许久不愿再看。褪去皮囊，我有许多让你抵触的丑陋残缺，这些年，你会喜欢我，才让我意外。”

互相倾心，确实是错错觉。

所以她也不会注意到，他每次见她精心选的衣裳、搭配的玉饰。

他淡淡地继续说道：“只是我也在改，你不给我时间。”

“第一次迟回你的信，你不理我，我认错了半年，上次又迟回你的信，你要与我彻底割裂，我认错了一年。我长了记性，以后无论怎样都不会再犯，你还要与我置气多久？”

晚晚怔怔听着，忽然撇过脸。

无数委屈在听到他的话后涌上心头，听得让人很想哭。

他都在说什么。

若她是容厌，她会讨厌死一个不识好歹又冷漠自私的骗子。

她对容厌，从来没有问过他的意愿，亲近是她主动靠近随心所欲，远离也是她主动远离明哲保身……师父死后，她变成了另一个人，她也开始满腹心机算计，自私自利，就算会伤害到他，她也不去解释，宁愿割裂。

可他却说，她只是在与他置气。

一剎那，就好像过去那样。

她还是过去任性快乐的她，他也还在等着她回头。

叶晚晚紧紧咬着嘴唇，撇过脸，不让自己表露异样。

落在容厌眼里，是她不愿与他说话。

不想听吗？

那为什么不让他闭嘴？

她来见他，却连这也不愿与他说？

眼中无数诡谲汹涌，他眸光深沉，可最终，阴云暂且散去，盘桓蓄势待发。

他不是来要个态度或者答案的。

他后日就要出发，只要他能活下来，不管战事顺利与否，死的就会是楚氏全族。

她若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他，真心想要嫁与楚行月，那就最好祈祷……祈祷他千万不要活着回来。

容厌垂眸，自嘲地笑了下，站起身，拿起琴案上的茶杯，朝着门外走去。

路过她的茶案，他将左手中的茶杯换到靠近茶案的右手，而后放回案上。

他瞥了一眼，他煮的茶，她碰也没碰。

容厌看向门外，就要将手收回，一只微凉的手忽然攥住了他手指。

叶晚晚看到他放下茶杯，也看到了……

他僵硬的三根手指。

还有指腹上，一眼就能看出针法的三个红点。

楚行月又对他动手了。

叶晚晚失态地抓紧了他的手指。

“这是为什么？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能自保了吗？为什么还会在就要上战场前，被废掉惯用手的右手三根手指？”

他怎么从来没有说过他还是这种处境？

他怎么还在这个时间点，这个处境之下，一边对全天下瞒着与她的往来，一边在江南景等她许多日？

晚晚忽然心慌又不安，容厌这般弱势，她几乎能预料到，他此行会有多危险。

他这样子，还能活下来吗？

容厌顺着她的力道站定，他眼眸微微睁大了些，看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指。

叶晚晚心中复杂，却强硬地攥住了他的手，抬起头。

她需要很努力地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