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100)
齐珩将灯盏凑近些许,瞧清了上面的名字。
“白义你那时说黄晔此人平日在国子学算得头名?”
这单子是前日送来的,火是昨日烧起来的,白义又说黄晔平日算是头名,上面却无黄晔的名字。
这上面的五个名字齐珩大都知道,于长安素有才名,看不出什么不妥之处。
莫不是黄晔自己因监试考得名次不佳,所以夤夜去藏书楼看书?
“监试的卷纸朕记得全都会在礼部存封,明日你全都调来,然后你再去查查黄晔在国子监是否与人交过恶。”齐珩嘱咐道。
话音刚落,江式微剪下的灯花蓦然掉落。
第050章 明火燃志(二)
齐珩朝着桌案上摆置一排的卷纸看去, 思忖片刻,不发一言。
这名次有误,即便他不善文墨之事, 也能看得清楚, 黄晔的文章是万中难有其一, 远非另外五人能比。
全文洋洋洒洒, 毫无涂改, 上面还有着以朱墨画成的圈点, 如何看,黄晔都是当之无愧的头名。
然左上角却明晃晃标着“第十名”。
另外五人的文章也算得上可,但太过注重于辞藻,表面花团锦簇,实则累赘, 远不及黄晔的针砭时弊。
齐珩沉声道:“谁是此次监试的阅卷之人?”
“国子博士, 陈锡。”
“传召。”
白义忙拱手领命。
“朕记得这陈锡非世家出身。”齐珩叩了叩桌案,声音淡漠。
“陛下强记。”常诺稍稍屈身答道。
“陈博士在国子监中声名颇佳,原国子监内每旬一试, 曾有一高官之子以重礼妄图贿赂陈博士,陈博士假辞收下, 翌日在国子监门前将礼物掷之于地,并戒告众人,若有下次, 便不必来听他的课了。”
“这么说来,他倒也是个耿介之人, 那怎偏选了他做主考官?”齐珩惑然。
监试一般交由礼部与国子监负责, 要不然便是尚书省,是以齐珩并未多留意监试的相关之事, 左不过是礼部报了生员名单,他作朱批便是。
“监试报礼部,礼部报粉省【1】。”
“是谢尚令言及今年生员名额少,又为防舞弊之事,故有“双盲”之事,卷纸糊名,其后让尚书省几位主事的郎官各书一人作主考官,放入木匣,由谢尚令抽中之人便是今年监试主考官,这陈博士便是被抽中之人。”
“陈博士也是在监试结束后方知自己是主考官。”
“阅卷之事更是在国子祭酒与礼部尚书亲自监督之下完成。”
“阅卷之后,未防提前泄露名次,是以陈博士就算批阅完,也不知何人何次。”常诺微笑,而后有条不紊地答道。
齐珩听到最后一句,反倒笑了起来,唇边带着显而易见的讽刺,他这算是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
阅卷之事由国子祭酒和礼部尚书的监督下完成,那么南知文大可以在陈锡阅完所有试卷后改了名次,选送生员的名单毕竟是由祭酒上报至礼部。
阅卷结束之后,陈锡甚至不知何人何名次。
就算他猜出来,生员名单齐珩也已作过批复,改是来不及的了。
且这名单之上要么是家中叔伯位居高官之列,要么便是宗室子弟。
会有很多人帮南知文将此事隐瞒下来。
糊名,此举本就是为了公平,却被有心之人借此毁了这场公平。
甚至搭上了一个青年才俊的性命。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大火,如果不是因为申证义拼上自己的前途弹劾,恐怕这些阴私之事永远不会得见天光。
“陛下,国子博士陈锡在廊外等候陛见。”高季入门通禀道。
“名字糊好了么?”齐珩轻声问道。
“糊好了。”常诺躬身将一迭卷纸奉至齐珩案前。
“让他进来罢。”齐珩扬了扬手。
“臣,国子博士,陈锡伏见圣天子。”陈锡跪伏于地,恭谨地稽首作大礼。
“陈博士快起罢。”齐珩举起面前的卷纸,似要将黄晔所书所述的每个字铭记于心。
句句明晰,字字工整。
让人扼腕叹息。
齐珩轻叹了一口气,随后将卷纸放下,不露喜怒,徐徐道:“朕今日要你来,是想要你重排当日监试之名次。”
“这是卷纸,你再批阅一遍,而后列定次序,报与朕。”
齐珩手指轻点了点那一迭纸卷。
陈锡闻言,心中有些疑惑,却亦知天子之命不得违抗,只好不作声屈身上前接过那一迭纸。
齐珩扬手,常诺见此已然会意,便领着陈锡至角落处的小案。
“臣谢陛下。”陈锡忙向齐珩揖礼。
随后低声与常诺道:“有劳先生。”
常诺颔首回礼,而后依齐珩之意留于陈锡旁,留意着陈锡的一举一动,齐珩亦在远处看着陈锡。
只见陈锡不慌不忙,忽视二人的视线,坦然自若地将卷纸铺平,稍稍前倾细读每一字每一句,卷纸上面还留有他当初标出的句读。
还好有当初的圈注,陈锡读得更为顺畅,文章是好文章,再看一遍,依旧荡气回肠。
只一刻钟,他便将此六张试卷列出了次序,交予常诺。
常诺屈身送至齐珩案前,齐珩稍稍昂首,看着最上面放着的那张试卷。
只一眼,齐珩便更肯定了。
那张卷纸,是黄晔的。
头名,也该是黄晔的。
生员,本就是他的。
齐珩心中已然怒极,唇边带笑,面上却不露怒色,只是眸中冷意绝然,让人不寒而栗。
陈锡不明所以,缘何他列了次序后,天子反笑了呢?
不管天子如何神情,总归他问心无愧,他已然尽他毕生所学所见去批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