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102)
江家与江式微是一体,一损俱损。
“每次的生员名单,会先送到我和王铎的手中。”
“不必以如此震惊的神情看我,我和王铎虽平时有些龃龉,但终究没什么血海深仇,既有共同利益,也不妨联手一回。”
东昌公主声音淡然,仿佛在说平常事一般。
她能有今日之权势,一部分便是因为手中掌握着生员的名额,凡家中子弟欲参省试,必会来求她。
“而后剩下的名额会由南知文与贺致自行分配。”
“历年皆如此。”
历年皆如此。
年年如此,年年无差错,只今年不同。
因为齐珩今年给生员的名额少了,所以出了纰漏。
江式微讽笑,却不知在笑人性之贪婪,还是在笑有因必有果。
“所以,南知文若被定罪,江氏,我,也逃不了,你懂么?”
她便是在逼江式微。
逼她明白,道义与私情之间,她该选的是私。
“为什么,这么做?”江式微逼视她的双眼,咬牙问道。
“我不知代间何者谓之善人,何者谓之恶人,但于我善者则为善人,于我恶者则为恶人耳。”【5】
东昌公主朱唇轻启,并未直言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缓缓道出四句。
四句。
她奉为圭臬、当作金科玉律的四句。
与她为善,便为善人,与她为恶,那便恶人。
没有什么道义,只有私益。
世间本就如此,便该如此。
江式微垂首叹了口气,唇边带着无奈与苦涩:“我省得了。”
东昌公主留下了最后的一句话,随后拂袖而去:“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你口中的公平也只是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说来可笑,那时她对齐珩说“挺公平的”。
今日,这不切实际的想法便被她一直敬爱的母亲亲自给撕个粉碎。
漱阳为江式微拢紧了披风,低声提醒道:“殿下别受了风。”
江式微朝她摇了摇头,面容依旧惨白不堪。
她站在立政殿的风口处,身上稍冷,不知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放纵自己。
齐珩一入门便见她站在风口处,隐隐发抖,忙大步上前,将她的披风拉紧,声音温和,却带着斥责之意:
“现在还是春日,便是要入夏转暖,也需得小心,你站在风口受凉怎么办?”
“我身上有些发汗,所以想出来吹吹风。”江式微强笑。
“更在说胡话不是?发了汗还吹风,这不是有心着凉么?”说罢,齐珩拽着她的衣袂,向殿内走去。
齐珩摸了下那茶壶,指尖传来温热的感觉,随后他给江式微倒了杯茶,而后道:“喝茶暖一暖身子。”
随后坐在小榻上,整理身上的袍衫,待整理后,江式微也已将那盏茶尽数喝光。
齐珩浅笑:“以后不要站风口了。”
江式微垂眸,点了点头,随后看向齐珩,双唇翕动,欲言又止。
“六郎,我...”
齐珩听到这一称呼,心头稍软,轻应了一声:“嗯”
“没事。”江式微摇了摇头。
齐珩见她如此,已然猜出几分,他道:“是不是卢家娘子和南家的姑娘求你来劝我?”
江式微欲掩饰东昌公主之事,只好点了点头。
齐珩沉吟片刻,而后道:“你不必为难劝与不劝,我意已决,谁都不会说动。”
他若不查,对不起黄晔。
他若不查,更对不起那些希冀着一丝公平的百姓。
这一次,他要杀鸡儆猴。
“南家与我有教养之恩。”江式微轻声道。
“你与南家是私,但监试关乎国政。”齐珩神情淡漠,眸中原本的柔情也已尽数散去。
“妾知道了。”
“妾可以问,南祭酒会被判处什么样的罪么?妾好...有个准备。”
“你还没明白。”齐珩看了她一眼,随后轻轻摇头。
齐珩反问道:“你知道黄晔为何会死么?”
“因为,他是平民,如蝼蚁,上位者将他们不屑一顾,视为草芥,任人随意踩踏摧折。”
因为是平民,所以微不足惜。
哪怕他有经世之才。
齐珩停顿片刻,又道:“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3】
“轻贱百姓的人,随后也会被百姓轻贱。”
“因果只在日子的长短罢了,可我不愿让他们等。”
“我要还他们一个公平。”齐珩笃定道,眸中决绝,足以将那千里之堤所吞并。
荧荧之光,也会照亮那长夜。
就如同一道亮光,撕破那被世家长期笼罩的黑暗。
“锦书,上位者不该是荣誉,应是责任。”他一字一顿将道理与她说清。
江式微眼睫一动,无奈地笑了起来,她又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呢?
只不过当这些事真正落在自己的身上时,才发觉道义与私情,根本就分不清。
一边是虚无缥缈的道义,一边是血浓于水的至亲。
如何选?
便是圣人,也未必分辨得清。
江式微沉默须臾,方含泪看向他,轻轻道出几字:“我明白了。”
齐珩看见她眸中的水光,心中如被针刺过般,想说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
“陛下若有要事,妾就不留陛下了。”江式微起身拜礼。
她已在给他脸色看了。
齐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中也已动气。
是他太惯着她了么?
齐珩闭上了双眼,待情绪平复后,方睁眼徐徐道:“我回去了,你也不要再站风口。”
第052章 明火燃志(四)
白义站在紫宸殿门口与谢晏齐子仪二人闲叙家常, 三人言笑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