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103)
然见齐珩愁眉不展地大步走来,眉宇间透露着愠怒之意,三人相互对视, 似在说着暗语。
这是受了气?
齐子仪是个看戏不嫌事大的, 直言:“六哥这是怎么了?”
齐珩冷瞥了他一眼, 随后直接入了门。
齐子仪不解, 忙拽住了身后跟着的高季, 高季苦笑道:“刚从皇后殿下那儿出来, 他心里堵着气,等下说话小心点儿。”
齐子仪忙点了点头。
这倒也是,他很少见齐珩动气,今上温和,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还是嫂嫂厉害, 竟能将齐珩气成这样。
白义道:“陛下, 卢桢那竖子【1】还未上刑,便已然尽数招了。”
“是么?”齐珩冷声问道。
白义将事情原委徐徐道来,卢桢原与黄晔是同窗, 更是在国子监同一屋檐下生活的,起初黄晔由太学生升入国子学生, 为人谨慎,又是与他同屋。
卢桢对黄晔也算是好的,家中送了什么新鲜玩意也会拿来与黄晔分享。
国子监中学子多数尽出名门世家, 所穿所用皆是上乘,莫不披绮绣, 戴朱缨宝饰, 腰白玉之环。
唯黄晔一人不然。
缊袍敝衣。
卢桢怕黄晔会自卑自伤,便多次欲将自己新衣赠与他, 却不料黄晔推拒,只言一句:“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2】
那时的黄晔信誓旦旦地与卢桢说:“缉熙光明,日就月将。”【3】
他坚信夜以继日地学习,终会迎来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卢桢当初是极为认同他的,也盼着他有出头之日。
可是一日日的相处,卢桢对黄晔的态度渐渐转为了厌烦,甚至憎恨。
他多次邀请黄晔与他们一同去赋诗会,骑马打猎,饮酒听曲,黄晔次次推拒,卢桢的好友笑他竟低声下气求一庶民之子,起初他不以为然。
可耐性经不住日月的消磨,他终是有些厌烦。
更兼黄晔焚膏继晷、挑灯夜读,黄晔越如此,越发衬得卢桢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只知道仰仗家族荫庇过活。
所以渐渐地他带着国子学中人孤立黄晔。
最初他想只要所有人不理黄晔便好,可是后来见黄晔淡然,他竟愈发恼怒,将黄晔所有的书本撕碎。
那一次,容忍已久的黄晔终是再忍不下去了,与卢桢厮打起来。
最后是国子司业南樛木匆匆而来,要一并惩处他二人。
却不料卢桢家中派了人来,不知与国子祭酒南知文说了什么,南知文便压下此事,只惩处了黄晔一人,以停厨为罚。
后来便是监试。
卢桢家中已然安排好一切,若按照往年的名额,卢桢凭自己大抵也能考上,就算考不上,有卢桢的母舅礼部尚书在,他也会出现在生员名单中。
黄晔实属有才,且生员名额不算太少,所以礼部尚书贺致与南知文便已将黄晔算在生员之中。
毕竟若有一庶民子弟在,可证明监试之公正。
唯一的意外,便是今年选送生员的名额少了。
僧多粥少。
五个人,根本分不得。
所以他们只好将黄晔的名字移除。
因是糊名,所以南知文与贺致备了特殊的笔墨,书写后几个时辰便自然消除,在陈锡画定次序后,又按照他们已安排好的名单重新画定次序,而后南知文直接上报至礼部。
贺致再次批复,封存卷纸,将名单上至天子。
只待天子做了批复后便可瞒天过海。
却不料黄晔听见了此事,告至礼部,要求上报天子。
可礼部本就与国子监是一丘之貉,自是将事情瞒了下来。
卢桢气急之下带着人殴打黄晔,并极尽羞辱道:“平民之子,蚍蜉一般,安敢撼树?”
那一日他踩在黄晔的脸上,恶狠狠道:“记住了,你,只要是庶民一日,便永远不会出人头地,你就且看我成为生员罢!”
白义说道这里,叹了口气,而后道:“黄晔悲愤之下,深夜入藏书楼,欲抱书自焚。”
“卢桢去拦了,只听到黄晔一声怒骂,随后见火势随风渐大,又恐变更名次之事惊动陛下,是以让人又添了把火,装作失火。”
“贺尚书与卢家将一切打点好,南知文便是知晓此事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白义将所有说了个清楚,齐珩听后,稍带惋惜道:“卢桢如今如何?”
“他吓晕了过去,现下还关着。”
齐珩又看向谢晏与齐子仪二人,问道:“御史台与大理寺呢?”
齐子仪摇了摇头:“贺致一句话都没说。”
谢晏垂眸,缓缓道:“南知文只留了一个人的名字。”
“王铎。”
齐珩蹙眉,轻笑:“王铎?”
这是想把所有事都推到王伯仁的身上?
但王铎恐是真知晓此事而选择隐瞒下来,毕竟廷议时,王铎也是开口之人。
只见常诺捧着一札子,从一旁缓缓至齐珩跟前,俯身说事:“陛下,中书令递上了辞呈。”
这不仅是辞呈,亦是谢罪表。
齐珩当初答允过,今后无论何事,他都会放王铎一马。
齐珩默不作声地接过文书,文书中王铎将监试所有过错全数认下。
以徇私隐而不报之罪请辞中书令之职。
齐珩做了批复,在上面留了一个“可”字。
随后置于一旁,将手上的扳指转了一圈,颁下诏令:“按律礼部尚书贺致徇私舞弊之罪、杀人灭口之罪,欺君罔上之罪,革职、抄家、流放。”
“卢桢蓄意纵火灭口,又兼扰乱监试清正,赐他自裁,父母兄弟有同谋者革职同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