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161)
高季语重心长的一番劝导惹得江锦书频频落泪,却再不敢戕害自身。
高季哽咽道:“殿下要保全自己的身子啊,您腹中怀着陛下的骨肉,陛下若是知晓了您这般不顾及玉体,定会难受的。”
“明明,明明,我见他不该是这般的,不该是这般的啊...”江锦书喃喃道。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江锦书落下一行清泪,她饮泣道:“高翁,我求求你,求求你让我陪在他身边好么?”
她紧紧抓住高季身上的衣衫,如抓住那救命稻草般,不肯罢手。
高季泣道:“殿下,陛下那时的意思已然十分明白了,他正是不忍见殿下如此,才会让谢郎君下此命的,殿下若真的在意陛下,就该听他的话啊!”
“殿下请保重自身。”
王含章将江锦书抱开,转身后,高季平静地拭去面上的泪水,留江锦书呆愣在原地,久久思索着高季的那番话。
保重自身。
是啊,保重自身。
江锦书蜷曲在王含章的怀中,一边不禁落泪,一边安慰自身道:“对...对...我还有他的孩子呢,我是要保全自身的。”
“含章,可是我真的好难受,我...没有...为什么啊...为什么会的...”
江锦书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殿内回荡着女子的啜泣声。
夏日中,却多了数分萧索。
谢晏将此中书门下一应事说给齐珩听时,齐珩自嘲道:“立嗣,挺好的。”
是挺好的,他还没死呢,他们已经在选新君了。
谢晏给齐珩剥了个橘子,而后递给他。
齐珩接过后,笑道:“还给我剥橘子,把我当孩子呢?”
谢晏垂眸淡笑:“毕竟你现在是伤者。”
齐珩咬了口果瓣,橘子的清甜香漫于口中,他垂首看着手上剩余的浅黄色果瓣,低声道:“锦书那如何?”
江锦书自那夜悄声来找他后,便被谢晏强送回了立政殿。
待谢晏看到王含章那心虚的神情时,便得知是谁放了江锦书出来。
王含章没禁住江锦书的软硬兼施。
这个没骨气的家伙,谢晏咬牙暗骂道。
“一切都好,闹了几次,吵着要留在紫宸殿,否则便不喝药不用膳,让高翁去劝才劝好。”谢晏淡声道。
齐珩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攥紧了拳,良久,意识到谢晏在身侧,他如此有些不妥。
他不该让人知晓他的软肋的。
他掩饰地笑出了声:“那你还不及高翁。”
谢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高翁在你身边待了那么多年,虽是主仆,可谁瞧不出来你视他为亲,由他去劝,自然比我这无能闲人有用。”
齐珩道:“别妄自菲薄啊,若非是你,我怕已身在阎王爷那儿了。”
“你可是将我从他那命簿挪出来的人物,谁敢说你无用?”
谢晏闻言,心情顿时好了些许,他笑道:“也是。”
随后又剥了一个橘子塞至齐珩的手中。
齐珩笑了笑,又道:“文鸿那边查得怎么样?”
谢晏道:“去他隐居之地查过,查到了一些被烧毁的纸张碎片。”
“纸张碎片?上面可有字?”
“有字?”
“是什么?”
“《江山图》在今上之手。”
齐珩被气笑了:“什么《江山图》,我可没有。”
“你听过一个传言吗,“得江山图者得天下。”
齐珩摇了摇头。
金吾卫掌长安诸事,连金吾卫都未听过,他又如何能知?
谢晏笑笑又道:“那你可知晓《江山图》是他为谁画的么?”
齐珩蹙眉并不言语。
“是先帝。”
文鸿在隐居前,曾是工部之人,与当今工部尚书阎文应也算得有几分交情。
文鸿出身布衣,却天资过人,画得一手好画,后以画作得幸于先帝陛前。
先帝初见文鸿画作便惊为天人,引以为知己,数日数夜于紫宸殿内与文鸿相谈,探寻绘画之真谛。
先帝爱画,更爱作画之人。
破格提拔文鸿入工部,两人相处犹如知己好友般。
“士为知己者死,文鸿遇先帝,正如千里马遇伯乐,这是文鸿之幸。”
文鸿将先帝视作知己,亦视作他唯一的主上,凡事皆有利于先帝者,他必为之。
毕竟,若无先帝,他亦还骈死于槽枥之间,何言光扬天下。
先帝即位的第五年,先帝寿辰之日,文鸿画作《江山图》作为寿礼,恭贺先帝万寿千秋。
先帝一见此图便大为震撼,连连称好,甚至抛下寿宴,再入紫宸殿与文鸿畅聊此画。
美好的岁月短暂,转眼即逝。
这个道理,他们都懂的。
文鸿性情冷硬,不善于官场交往,虽有先帝相护,先帝的青眼让他也受了不少排挤,明里暗里的挤兑,让文鸿不堪重负,是以,他在就任工部侍郎的第十年,递交了辞呈。
先帝百般挽留,却不得。
最后先帝将《江山图》归还于文鸿,并附言道:“宫中人多鄙俗,不晓其中纵观山水之乐,此画于宫中,无异于明珠落凡尘,请文先生将此画收好。”
文鸿垂眸看着手中的画轴,久久不语。
《江山图》上画的,不仅仅是晋朝的青山绿水,更是他与先帝的知己之情。
自那以后,文鸿归隐山林,醉心画作。
直至郑后之乱起,先帝意外崩殂,文鸿得知此讯息后,久久不能回神。
他不敢信,视他为知己的先帝竟这般不明不白地崩逝在了那场宫闱政变中。
文鸿悲恸万分,为先帝画了许多画像,默默收在了木箱中,他自致仕后,便从未与旁人道过宫中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