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188)
“可害了,也便回不得头了。”齐令月定定道。
随后她猛然回头,朝着齐珩笃定道:
“你口中的律法,不过是上位者股掌间的游戏,律法,律法是什么?上位者勾勾手指,动动牙唇,便已能将你口中的公平清明毁之一炬。”
“齐明之,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公平,无论何时。”
“有钱财不等、地位不等、权力不等,便永远不会有公平。”
随后她竟淡然地笑了起来:“齐明之,我不恨你,我只恨这个王朝,从来没给过我一条活路。”
“事已至此,胜者王,败者寇,你要我偿命也好,折磨也罢,我也不怪你。”
话语尽,她从容地阖上双眼,等候齐珩的宣判。
齐珩不解地看她,他是极恨她的,若非因为她,他也不至于放弃晚晚,放弃他珍惜的所有,可时至今日,听了齐令月那些话,他竟也不知该恨谁。
齐珩默然良久,半晌他仓皇地挪步离开。
齐珩黯然回到紫宸殿,将身上的衣袍解下,方漏出了那肩上的伤痕,霰隽引兵入宫,留了一后手,紫宸殿的精锐尽数调至立政殿,他一个不留神,被叛臣刺伤,所幸不是要害,可以掩饰住。
谢晏给他清好伤口敷药后,道:“公主,你预备如何打算?”
“血债血偿,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扣了江氏众人,他们,是皇后的亲族。”谢晏怔怔道。
“我知道,他们是她的亲人不假,但他们也是同流合污者。”
“自然,没有无罪之理。”齐珩冷脸道。
谢晏抬首看他,神情一愣,他未尝料到齐珩能铁心至此。
谢晏懵然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舌。
秋日,叶子变黄,簌簌黄叶落,人常言“秋日清爽”,然齐珩却觉得有了寒意,他没让高季跟着,孤身一人在黄叶路上前行。
江锦书抱着被子,只觉有人在瞧她,她悠悠转醒,缓缓抬眼,便见齐珩坐在她的榻边,江锦书睡眼惺忪,她懵懂道:“你怎么来了。”
齐珩宠溺地笑笑,掖了掖她的被角:“刚批完札子,昨夜没来陪你,我得向你赔罪。”
江锦书摇摇头,憨笑道:“我昨夜犯困,早早便歇了,你来了,怕也只能见了倦怠的我。”
齐珩俯身将她紧紧抱住,他道:“晚晚,只要你和阿媞都安好,我怎么样都无所谓的。”
江锦书更加懵懂,她迟疑地笑道:“你怎么了,这些日说话都没头没尾的。”
齐珩心中发虚,他笑道:“没什么。”
“这些日外面太冷,尽量少出门。”
而后他又思觉不妥,补上一句:“就算出门,也该多添些衣,让萧然带着金吾卫守卫在左右,我也能安心些。”
若不让江锦书出门,以江锦书的性子,必然能猜出来。
只有一如往常,才能让她不察觉。
江锦书点了点头:“前些日秘书监还说,新一批书印好,邀我去看呢。”
“什么时候去?”
“过段时间罢。”江锦书望向窗外。
齐珩离开立政殿后,即而有内臣来催请廷议。
崔知温罗列了齐令月纵容家臣笼街喝道,但以崇高自大,不思僭拟之嫌等一百一十一款罪项。
东昌公主被废去尊位,同于庶人。
齐珩将江氏众人收羁,稍后论罪。
唯江律被宽恕,崔知温曾上表言及江律为东昌公主之长子,理当同罪,然被齐珩以“庶人齐令月数责江律,且屡谏其母,实乃忠臣也。”
故赦免其罪,准留其原职,赐国姓“齐”,以宗室子待之。
东昌公主谋大逆一事牵连极广,霰隽等人一并伏诛,霰隽其妻崔婉因及时报信有忠君之功拜一品国夫人,赐号为“节”,为高之意,故号“节夫人。”
薛稷等人知情不报被判下狱论死。
除此之外,崔知温再上言以江氏为逆臣之女为由,奏请废后。
齐珩登时大怒,将札子当着群臣的面抛下高台,冷声道:“江氏,朕之发妻,眼下还怀着皇嗣,是我齐家乃至天下的功臣,更何况,皇后自幼养于江宁,至长安,随即适朕,何尝受过她齐令月半分教诲?皇后素来恭谨,内宫左右无不称其功德,朕岂能废之?”
廷议不欢而散,诸臣窃窃低语,御史中丞与大理寺卿低声道:“我听说,江家之事,皇后现在不知情,整个宫都在瞒着她。”
大理寺卿聂才笛朝李来济笑道:“皇后八个月的身孕了,此事若知,怕是母子二人都要在鬼门关里了。”
李来济无奈摇了摇头。
东昌公主同党部分已在当日宫变中被斩首,剩余的也已关在推事院等候羁问。
数日廷议,齐珩赐旨,将齐令月的死刑定在十一月。
玄武门处枭首。
齐令月听后,也只笑笑,并未说什么,待十一月时,江锦书也已诞下孩子。
暗室的门被推开,齐令月侧首看去,见齐珩着绯袍站在门口处。
她从容地淡笑:“陛下来了。”
“陛下的旨意,我已知晓了。”
齐珩面无表情看向他,轻声道:“承平侯自刎了。”
齐令月一愣,不可置信道:“他不是...”
“他将所有罪状都自己揽下,随后拔刃自刎。”
“这是他的谢罪书。”齐珩将那黄纸递给她。
齐令月双手颤抖地接过,不能自已地落泪,晕染了上面的墨字,她轻轻摇首道:“他怎么这么...”
齐珩淡声道:“姑母,你又害死了一个爱你的人。”
齐珩麻木地转身,不再去听身后女人的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