琏增看唐朗月衣衫齐整、不染纤尘地在一边, 孩子气地对他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水花四处迸溅, 但沾不上唐朗月一点。

唐朗月还穿着那大红嫁衣，似笑非笑地看着琏增, 幽幽道：“要是让知州大人知道晋王派出来的是这么个不着调的毛头小子, 连横之事恐怕要吹。”

“月儿，这种时候，你就别拿公务来压我了。”

不得不说，琏增挑了个好去处, 此处草木葳蕤又人迹罕至, 当下晨光正好，若是有情人携手相伴，自有一番浓情蜜意。

可惜从始至终，唐朗月玩笑般只说过二人有一段情缘，却从未肯定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反而是琏增一时上头，一厢情愿，又是还俗又是求亲, 还使了个小伎俩忙中偷闲，双宿双飞游山玩水。

更可惜的是, 琏增碰不到唐朗月，旁人更是看都看不到唐朗月，只知苏小将军性情古怪，时常对着身边的空气自言自语，久而久之，大家都在传他身边有个看不见的月儿仙子。

琏增看着席地而坐的唐朗月，看他黑发乌沉沉地垂在肩头，衬得两侧脸颊格外苍白，不似个活人。但“仙人”必然与活人有所不同，比如肤色苍白些，比如不用睡觉，比如这么多年以来，容貌没有丝毫改变。

然而，今日的琏增已非昨日，几年前初出茅庐能被唐朗月“月宫仙子下凡渡情劫”的故事唬住，若是现在还深信不疑，那才是傻到家了。

但琏增一直默默压下了这个疑问，不想提出后会打破二人宁静温馨的相处状态。

事实上，他不在乎唐朗月是神是仙是妖是鬼。

只要他能留在自己身边，他可以不去追究任何隐瞒或欺诈。

毕竟在自己最狼狈落魄时，只有唐朗月陪伴在自己身边。待日后自己功成名就，他还希望唐朗月待在自己身边。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此生不变。

但这不代表，他不去在意某些东西。

琏增将目光轻飘飘落在唐朗月脸上，“有时候，我总觉得你在透过我，看着什么人。”

听到这句话，唐朗月非常明显地怔愣了一下。

很多次，唐朗月一人独处时，眼睛空蒙蒙地看向某处，无悲亦无喜，如同不在世间的精灵。琏增很害怕他会就此乘风而去，而自己甚至无法抓住他，总会紧张地叫一声他的名字。

唐朗月被唤回神，倏而转头时看向琏增时，眼神总是深沉而陌生的，仿佛在透过琏增，看向迷雾背后的东西。在最初的半息过后，他才神色如初，脸上的表情也鲜活起来。

就在刚才，唐朗月同样露出了这种表情，这让琏增默默将上扬的嘴角捋平。

琏增收敛起自己脸上笑盈盈的表情，英俊的容颜就会变得极具压迫感，“月儿，我们相伴将近十年，三千多个日夜，你还是不能对我坦诚相待吗？我对你根本不是威胁，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唐朗月自然不能告诉他，自己发呆，是因为自己的投影在这个时间线的“信号”不太好，时常恍惚看到古墓悬棺和身披大红喜服的苏三。自己看他的眼神深沉，是因为自己看见他的脸，总联想起千年后那个嗜血凶戾的琏增。

至于自己担心什么……

当然是害怕颠覆已完成的世界线啊！

唐朗月的迟疑被琏增当成了心虚，他更加相信自己的推测。

“你明明不会飞天遁地，也不会什么神仙法术。你究竟是鬼是妖，你待在我身边，是不是另有隐情，不能离开？”

不得不说，琏增靠自己猜对了七八成。

唐朗月叹息着点了点头，“我的确无法离开，也知道什么时候离开。其他的……我无法奉告，也无法保证。”

他用一双幽深的眼眸看着琏增，在心底默默叹息——

我甚至无法保证不会伤害你，背刺你。

“那你起码告诉我，你当初说要跟我成亲，说要娶我，也是一句戏言吗？”

问到这份上，唐朗月已经没办法回避了。

说到底，琏增懵懂的初恋，在唐朗月这里栽了跟头。

唐朗月初遇琏增时，琏增太小了，太弱了，也太落魄了。自己显出神迹救他于水火，几乎成为他唯一的依靠和精神支柱。加之正赶上琏增师父过世，唐朗月更是替补上了“老师”和“父母”这两个角色，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能轻易对他产生巨大影响。

琏增流浪之时，对他更是百分百的信任和依赖，万事都要过问一遍，晚上睡觉也要先确定他在身边才肯安心入睡。唐朗月同样也教导他良多，为他出谋划策，利用自己“先知”的优势帮助他在乱世谋生，也时常对他做一些德育美育。就算知道他迟早会长歪，但也希望他别那么快长歪。

可惜唐朗月没当过父母，也没当过老师，不了解什么才是正确的启蒙。等琏增到了青春期，这种业余教育越发显得捉襟见肘。

几年的僧侣苦行生活，使琏增将大部分时间用在修行之上，虽能结交良师益友，但也都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缺少一个足够亲密、知根知底的长辈，更无人为他在某些风月之事上启蒙。要知道，在这个朝代，富贵人家的少爷十五六岁就有通房服侍，粗通男女之事了。

唐朗月自然是不可能教他这些的。

而庙里的老和尚会教他什么？这些老秃驴只会告诉他，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而最最不幸的是，琏增在欲望最盛却也最懵懂的十七岁，见了唐朗月的真身。

嫁衣如火，一见误终身。

偏偏唐朗月那时候没什么节操，起了逗弄心思，撩得那虽有城府却情窦初开的小和尚弃了三宝，还了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