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174)
“我和张先生住在一起,他教我和另外两个人读书,如果你愿意,可以一起来。”
“是张厌深先生吗?原来他也来宣京啦。”江拙惊讶道,“我能启蒙,也多亏张先生的指点,如果能听他讲学……”
“至于住处,这里太远了,每日来回极其不便,所以我劝你搬到北城那边去。”贺今行看出他是愿意的,露出一点笑意。
他缓缓地说:“晏叔叔家里可能住不下。但我有个开医馆的叔叔,他有间小院子,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带你去借宿。”
“明悯,就是一起读书的同窗,他每天从他家里坐马车过来,要路过玄武大街。你可以在路口等,让他把你捎过来,就花不了多少时间。”
他说完,屋子里便安静下来。
江拙咬着唇,手指揪着衣衫,似在不停地思考,半晌才艰难地开口:“我没有什么钱,也没有什么本事,而且。”
“打住。”贺今行说:“我们是同保同乡,本就该互帮互助,何须要理由?难道你还怕我拐你去卖了不成?”
“当然不是!”江拙忙说,“只是……”
门口忽然响起粗糙的声音:“你这年轻人,有人来接还不好?要我年轻时候,早就巴着人去了,还啰嗦甚么!你不是要去参加科考么,考出来当了官儿还怕没钱没势?”
却是守门的大叔,一拍桌子,“我把今儿收的二十文钱退给你,赶紧地走。”
贺今行轻快地笑出声,起身把江拙的东西抱走一部分,跳下地,叫对方:“走了。”
“哎!”江拙不自觉红了脸,静默片刻,一咬牙匆匆收拾好剩下的东西,跟了上去。
临出门的时候,两人一前一后地说:“谢谢大叔。”
中年男人摆摆手,赶苍蝇似的要他们快走。
回到晏家小院,正好赶上午饭。
贺今行向晏尘水诸人介绍了江拙,并说起后者读书和借住的打算。
晏尘水高兴地点头,对携香说:“下一顿开始,姐姐记得再多做一个菜,我想吃超大只的烤羊腿!”
携香在他额头敲了一记,笑骂道:“小只的都给你还不够你吃是吧?”又转头问江拙的喜好与忌口。
裴明悯却笑道:“既然如此,何不住在我家?我家里空房间多得很。每日来回,一起进出,你也不必在路口等那一阵。”
“这样更好。”贺今行拍掌赞道,把江拙按到饭桌前坐下。“明悯学问极好,你若能与他同住,便可随时请教。”
“嗯。”后者埋头刨饭,忍不住湿了眼眶。
碗里多了一筷子肉丝,他抬起头,撞见老人温和的笑容。
“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
张厌深专注看着他,目光却渐渐渺远,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别的许多人。
最后又夹了一筷绿叶菜到他碗里,“好孩子,不必有负担。多吃肉多吃菜,快快长大,才有气力去做你想做的事。”
晏家小院的东厢房里,张厌深的课堂上,就此又多了一人。
少年们每日一块儿吃饭读书写文章,很快到了正月十五。
今日早饭,大家都是一碗元宵圆子。
按部就班到了傍晚,提早解决晚饭,又纷纷出门。
元宵佳节,普天同庆,宣京外城三门彻夜不禁,灯市从晚到早,光耀满城。
这样盛大的节日庆典,没有人愿意错过。
大人有大人们的去处,携香也和姐妹约好;剩下晏尘水与贺今行两人结伴,先去裴府找裴明悯和江拙。
今日按习俗要吃团圆饭,后两人就没来这边。
未至裴府大门,就见一华服少女策马而过,后头几个护卫连喊:“六小姐等等!”
晏尘水赞了一句“飒爽”,再看到裴明悯要他们坐的马车时,煞有介事地摇头:“你六妹妹都骑马,咱们却要坐车。”
裴明悯笑着说:“我给你找匹马?”
贺今行却道:“我们来时就人流拥挤,待会儿估摸着更堵,坐车或许不如走着快。”
江拙看一眼巷子口来往的人群,也赞同地点头。
晏尘水:“那就走吧!”
四人便相携着步行而去。
夜色早已悄然降临,目之所及,却亮如白昼。
灯会已然开幕。
及至玄武大街,街道两旁早已亮起高至屋檐的灯楼。
自正阳门始,灯楼三丈一座,鳞次栉比,直直绵延入夜空深处。
如星桥铁锁,勾连天上人间。
灯楼与灯楼之间,挤满了摆摊的生意人,糖画烟花,福饼福果,各类饰品玩具,最多的还是灯。
各种各样的灯,大的小的,方的圆的造型别致的,莲花兔子鲤鱼,甚至还有孙大圣和白龙马。
不止卖灯,还出灯谜。
贺今行与裴明悯一路猜过去,一家赢两三盏,最后手里提不了,便各留一盏,其余统统分给了周遭的孩童。
晏尘水数着自己的压岁钱,一路拖着江拙吃下来,肚里再也撑不下的时候,兜里也就干净了。
前方一座高台之上,架有数只火轮,两名杂耍艺人穿梭自如,忽而一口火喷向台下,把围观群众唬了一跳,瞬息之后喝彩不停。
“厉害啊!”晏尘水啪啪鼓掌。
班头捧着铜盒请赏,裴明悯慷慨解囊。
再往前,又有数座舞台,打着不同的招牌,请了不同的乐伎歌姬,丝竹伴舞,隔空争秀。
美人如云,花团锦簇,直教人目不暇接。
少年们裹在人群里。周围有老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有一人独立有阖家携手,有锦袍华丽有衣着寒酸,有骑马坐轿也有蹒跚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