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719)
“啊?”师爷没想到他这么说,愣了一下,然后才顺着话说:“这倒是,贺将军看着暴躁,脾气其实挺好,我就没见他朝自己人动过手。之前他还专门问我在火头军能不能干得下来,大王你都没问过我。”
“什么话,你还真比较起来了,当时在苍州城不是我扛你出来的?”牧野镰扬起巴掌就要给他一下,到半空又停住,转而摸到自己头上把头发往后捋。
“算了,贺长期这样的世族子弟都不怕上战场送命,我有什么好怕的?”说完将嘴里草茎一口啐到地上,做了个恶狠狠的表情。
远处的贺长期不知道这人又抽了什么疯,就当没看到。
一天下来,挑出三百擅骑射的兵,将任务隐秘传达下去。诸人在操练站岗之余,各自检查武器,打点行装。
十七日午,振宣军不止送来了回函,顾横之直接带着百余人一起上关来。
见过韩履宽,老将军说:“你能离了你老子来西北,到现在没走,我高看你一眼,不说你什么。这场仗是你们要打,我不多嘴,至于我们该怎么接应,你和这小子商量罢。”
贺长期没有谦辞,打开舆图让大家同看,说:“你们既然到了这儿,还是贴着业余山,从鸣谷关绕过去?”
“不。西凉人的辎重营虽然靠近鸣谷关,但我们先前已经从这边走过一次,西凉人对此必定有所防备。”顾横之摇头,在舆图上划了一条短线,“所以我想从这里斜插过去,到小天河,再想办法渡河越过他们的防线,横穿到鸣谷。”
若是人马与粮秣俱足,他更想翻过业余山,绕个大圈子,到西凉军后方,从腹部袭击他们。但眼下的情况,只能求快求准。
“走这边……”贺长期盯着那块地想了想,伸手道:“那我们还是直接往鸣谷走,骑兵不比步兵,依山傍林更好隐蔽行踪。我也没法过鸣谷,最多就到这儿,等着接应你们。”
“好。你们可晚一日出发,我们最多五日当回,若有意外,会尽量派人报信。”顾横之看这张舆图比他们军中所绘细致不少,便问:“这张舆图能否借我军一用?”
贺长期看了看韩履宽,见他没反对,便说“当然可以。”直接把牛皮纸卷起来给他,“口粮够不够?”
顾横之接过去,将地图记在脑海中,然后吩咐亲卫送地图回大营,才回头道:“口粮这两日是够的。”
贺长期就看向坐在一旁的韩履宽,“将军。”
老将军装作没听见,又被叫了两声,装不下去了,不耐烦地大手一挥,“去去去。”
“将军高义!”贺长期乐呵呵地给对方,便带着顾横之部在佛难岭下休整。
黄昏时整队,守关的将士们扛来近十筐胡饼。诸军分装,顾横之则上关楼,向韩将军道谢。
韩履宽道:“实话告诉你,这些都是西州绒人送来的。不是我们的功劳我们不要,你们要记恩情就记在他们头上罢。”
顾横之记在心中,再一礼,就此辞行。
贺长期带着亲兵送到关下,互相碰了碰拳头,齐道:“祝君武运昌隆。”
而后目送这支步兵踩着斜阳余晖,踏入茫茫夜色之中。
十八日上午,他自己点足将士,牵出马匹,也率队离关而去。
越往北,山脉下滑,山势越低,肉眼见得苍天的距离越近,履平地却如登通天之路。
只是道路崎岖,披挂太重,要保住马的战斗力,就得人多扛一些。
所有人牵着马行军,山间只有马蹄踢踏。牧野镰跟在贺长期身边,瞧见前头路口出现了两匹灰狼,便凑近对方,压着声音道:“话说贺将军知道这里为什么叫佛难岭么?”
贺长期行军也是盔甲齐全,马槊额外重,热得不想说话,光皱着眉看他。
“西凉人信奉的红莲教派传说中,一位阿阇黎曾在此受难飞升,所以此岭名为‘佛难’。山脉一直向前延伸,到最低处,就是金蝉哀鸣之谷。”牧野镰认真道:“我觉得这不是个吉兆,要不咱们还是别过去了吧?”
“兵戈乃不祥之物,本就与‘吉’字相悖。我们去与不去,与西凉人的传说何干。”贺长期毫不在意这个传说,但仍然传令停下。
他也瞧见了那两匹狼,想到牧野镰这厮驱狼的手段,又眼看着就要翻越山脊,后面是一片陡峭山崖,以防万一,决定等前哨回来。
不多时,一名前哨便匆匆跑回来,急报:“将军,前方山谷发现西凉军,正往我们的方向赶来!”
闻者皆惊诧,贺长期立即赶到前方一处山崖,向下一看。
山谷幽深似蚁穴,一杆杆线条似的红莲旗浮于半空,旗下黑甲兵列行如蚁群。他估着这些西凉人的速度,爬上来要不了半个时辰。
狭路相逢,所有人的面色都凝重起来。
“我就说不好,这帮西凉人和咱们想一块儿去了。”牧野镰指着最近的一截栈道,说:“上山的路就这一条,要阻止他们,只能立刻把栈桥给毁了。”
贺平下意识道:“但我们和振宣军说好在这条路上接应,要是毁了路,我们怎么过去?”
两人都看向贺长期,青年白着脸,瞪圆了双眼,死死盯着下方的山谷。
残阳余烬,浓夜将至。
“将军。”说话的仍然是贺平,“不管怎么样,咱们都得尽快做决定。”
贺长期听在耳里,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他通过押运军饷的契机加入西北军,从一个没有品秩的普通士兵升至正六品的校尉,大战小仗打了一场又一场,多少次生死瞬间,都没有现在令他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