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832)
堂官儿说得没错,王贺必有一争。但这当中的弯弯绕绕,看起来不会少啊。
“不必。”贺今行直截了当地拒绝。三人走出端门,他站住脚,说:“我只希望振宣军回京的接风宴一过,朝廷就立刻着手开捐改制,王大人怎么想?”
王玡天与他四目相对,有些意外又有些合该如此的感觉。他稍加思索,点了头:“好啊。”
贺今行略朝他颔首,转向盛环颂,也拱手道:“到时候也要请盛大人帮忙。”
盛环颂愣了一下,扶额道:“想正大光明听一耳朵八卦,结果把我自己搭进去了。得,我就知道没有平白无故让我听的事儿,回头我先跟崔相爷说说。”
贺今行得了准话,与两人告辞,回通政司做事。
下午些,圣谕传至各衙门,王正玄走马上任,终于能在政事堂拥有一间单独的直房。大家也得尽快改口,称一声“王相爷”。
通政司知道得略早一些,只传了一遍叫各吏员知晓,不兴议论。
郑雨兴似摸出些门道来,给上司送文书的时候说:“属下看着,只觉到底还是雁回王氏家底厚些。不过你方唱罢我登场,登场尚且容易,可谁又能知自己几时下台,下不下得了台呢?”
他也因此更有自知之明,自个儿这样的还是做小人物,心里、脑袋都踏实些。
贺今行轻声道:“能登场,就已是凤毛麟角。”
多少人,连台子边沿都摸不到。
傍晚下衙,他去裴府见了明悯一面,把阮成庸的事交代清楚,再说些别的,宵禁将至才急匆匆跑回官舍。
门房那里又有他的一封信,却是日思夜想的顾横之。
振宣军与西北军的人一道回京觐见,走了小半月,就要抵达京城。
礼部早早开始准备,确定了日子,便紧锣密鼓地排布起来。
各项仪式连带接风宴与预定的封赏,靡费略多,皇帝从内库划了笔款子仍然不够。
刚刚升迁的王大人二话不说,欲私下自掏腰包补足,并让自家大侄子也添些。
王玡天听说之后,无语压眉,半个子儿也不出,“我的好叔父,写封信给本家,找我爹要罢。”
王正玄也十分不解,找他要和找他爹要有什么区别?但是王玡天不给,他只能捏着鼻子给自个儿大哥写信。写完信就抛到脑后,转头扑进繁忙的事务中。
朝廷上下皆知,皇帝十分重视这次凯旋仪式,好几件大事都特意留到典礼上说,为此不惜一切。
六月十八,寅时刚至,自应天门至永定门,整条玄武大街就被清场。着黑甲的禁军们连成长龙,握着长矛守在大街两侧。
京城内外百姓们几天前就听说大军今日班师回朝,宵禁一结束,便呼朋唤友、拖家带口地来到玄武大街,力求在禁军用长矛交叉出的人墙之外占个好位置,挨挨挤挤尤甚过江之鲫。
御路在凌晨被清洗了三遍,刚刚才干燥的路面一尘不染。朝阳洒下万丈金光,照得汉白玉石上的雕龙须发可见,栩栩如生。
应天门中门大开,仪鸾司持各式仪仗先行,走出十数丈,龙辇才缓缓露头。
大太监尖声一唱,礼乐既起,玄武大街两侧百姓呼啦啦就要跪拜。因前来的百姓实在太多,摩肩接踵,拥挤得难以弯腰,更遑论有余地跪下。
明德帝大手一挥,今日天子与民同喜同乐,不论身份,皆可免跪礼。
圣谕被太监们口口相传,再被禁军齐诵,让沿街百姓知晓。百姓们更加欢呼雀跃,盛赞天子仁德,万岁之声如山呼海啸。
哪怕相隔半座城,都能隐约耳闻。
一辆青布马车畅通无阻地驶入平定门,只见万民空巷,车轮顺畅地向西一拐,疾驰向安定门。车上老人在途中听见那时远时近、时高时低的呼喊,闭着眼叹道:“真热闹啊。”
同车的贺今行目露担忧,“车走得快,老师身体还受得住吗?”
张厌深说:“要赶时间,总要付出些代价,忍一忍不算什么。”
贺今行便揽住他的肩膀,握住他的手,希望能帮他减轻些不适。
今日是边军凯旋之日,四品及以上的文臣武将,皆要随皇帝一道出城迎归。贺今行本可以去,他去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但皇帝没有特地要求,他便没出席,而是赶着开宵禁出城去至诚寺,接他的老师下来。
因为,今日亦是裴家父子扶棺回乡之日。
马车抵达安定门,四下无行人,就连茶肆都关了门,干脆出城,到岔路长亭。
亭中已有两人在,见师生上来,其中的女子惊讶道:“小贺大人?”
“元铮将军。”贺今行初见时也有些惊讶,打过招呼,想到顾氏与裴氏乃世交,便消了疑虑,扶着老师进去坐下,又替双方介绍了名姓。
顾元铮二人向老先生见过礼,才接着问:“你们不会也是来送裴老爷子的吧?”
贺今行:“正是。”
“我听说过,你和裴明悯关系不错。”顾元铮说着,目光落到老人身上,“不知张先生是?”
张厌深微微笑道:“老朽和裴方雎那老小子是少年同窗,如今他走了,总该来送一送。”
“原来如此。”顾元铮不再多问,抱拳真心道:“我看先生年迈,万莫过于哀恸,保重自己身体更重要。”
“多谢顾姑娘好意,不过,我用不上‘节哀’两个字。”张厌深仍然微笑着说,而后无视对面姑娘眼里的惊奇,抓着学生的手臂站起来,眺向安定门。
贺今行随他目光看去,城墙与官道交界线上,远远走来一队长长的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