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帝(209)
可许承钦依旧呆愣愣地望着天,好似感知不到指尖尖锐的刺痛一般,仍执拗地不肯撒手。
临末,许承钦终是松了些力道,却是双手捧起酒坛,咕嘟咕嘟大口灌酒。
把坛中剩余的酒液一口气尽数喝净,以手背擦了下嘴巴,继而扬手,狠狠把酒坛摔在地上!
“哗啦”一声,酒坛迸裂一地!
觑着地面上碎裂不堪的瓷片,许承钦心里才算痛快些许,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
可笑着笑着,这笑容却又一点点凝固在脸上。
下一刻,许承钦敛起笑意,垂下头来,整个身子也慢慢松垮,双肘撑在窗台边,肩头高耸,渐渐红了眼眶,簌簌滚下净透泪珠。【】
……
鹤川从宫外回来时,入眼所见,便是许承钦趴在窗边,微垂着头啜泣,窗台下的地面上,是散裂一地的酒坛,情绪很是不对劲。
鹤川心中虽是明白,许承钦因着这么长时间以来陛下的反常行为,导致心情压抑了许久。
眼下,能适当宣泄出来是好事。可真到了此时此刻,自己仍看不得许承钦落泪。
见此情景,鹤川忙不迭赶上前去。
鹤川站在窗前,与俯趴在窗台上,探出半截身子的许承钦相对而立。
“你、你你怎么……哭了?”
微微喘着促急的气息,鹤川问得小心翼翼。
慌忙间,地上碎裂尖锐的酒坛瓷片扎透了鞋底,刺破了脚心,鹤川也一时未曾感知到。
影子映在地面,被层层云岚中透出的一束光线拖曳得很长。
许承钦依旧兀自低垂头颅,轻耸着肩头,在鹤川的话音落地剎那,再是两颗剔透泪珠相继坠落,直烫得鹤川心间焦灼,如烈火焚燃!
“你、你别、别哭了……我……我……”
鹤川毫无疑问地再次磕巴起来,站在一边“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些什么能够安慰人的话。
倒是许承钦落过泪之后,汹涌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微垂着头盯了地面半晌。
耳边听着鹤川笨拙的言语,许承钦吸了吸鼻子,深呼吸一口气,把外泄的情绪尽数收拢回心脏,将眼泪憋了回去。
鹤川见眼前之人仍旧沉默不言,心底焦急,却又无计可施。
正当他黔驴技穷之时,手肘不经意间触到了腰间的物什。
鹤川似是赫然想起了什么。
尽管知晓眼前之人定然不稀罕这小东西,可自己暂时也别无他法,忙把东西掏出来,献宝似的伸手递到许承钦面前。
与此同时,也终于是想到了,“我”了半天之后,接下来的话该如何去说:
“别哭了,给你饴糖吃……”
耳边语音未落,一个带着薄茧的掌心,便托着几颗饴糖,蓦然闯进许承钦怔忪的视线中。
盯着饴糖片刻,许承钦的情绪也终是收拢殆尽。
沉出一口气,伸手,从鹤川掌心里拿过一颗饴糖,剥开放进嘴巴里。
继而,仰起脸来,故作无事一般,瞧向面前之人。
含着口中迅速弥散开来的、甜丝丝的糖,抿唇笑一下。
“我没事,不用担心。”
因为口中含着饴糖,故而说话的语调有些含混不清,却不由令鹤川愣怔一下。
时间仿佛顷刻间,便回溯到了几年前的那个城门外的情景:
当时,自己衣衫褴褛,被狗嫌、被人骂。
而眼前这位好心的许公子,目光之中却无丝毫嫌弃之意。
一边柔和地对自己轻笑着,把他怀里的碎银塞进自己手中,一边剥开饴糖,塞进自己嘴巴里……
那时候,自己同样因为口中含着饴糖,而说话言语含混不清。
可就是这样那一幅无人留意过的场景……
那样一种与旁人全然不同、不掺杂一丝一毫鄙夷与嫌恶的纯粹而真切的目光……
那颗许公子曾给自己的再寻常不过的饴糖……
却就那么地,深深烙刻在心中,让自己铭记了千百个日日夜夜……
那一幕,此时依旧历历在目,当初自己口衔饴糖说出的话,仿佛仍在耳边回荡:
谢谢恩人!恩人公子你以后肯定会有福报嘞!
可是……
上苍啊……
你可睁开眼瞧一瞧……
许承钦这样心善之人,他的福报在哪里?
看着面前眸底含泪,唇边含笑之人。
他投来的目光,是饱受几年身心磋磨之后,依旧涤荡不去的纯粹与善良。
鹤川牙关渐渐咬紧,禁不住在心底嘶吼出声,字字泣血:
苍天无眼!
许公子的福报在哪里!
他所谓的福报……难道就是这样、这样一生被人囚困皇宫,一世不得开心颜吗!
……
时至此时,鹤川才察觉到脚底的刺痛感,也因此痛意,才霎时从临近崩溃的内心当中回过神来。
经过方才内心的挣扎,鹤川分明有许多话想说。
可静静盯着许承钦瞧罢一会儿,一大串话临到嘴边,偏又拐个弯,哧溜溜钻回肚里,改换成一句轻声低语:
“甜吗?”
“甜。谢谢你!”
许承钦回以轻笑,诚挚道谢。
闻言,鹤川控制不住又红了脸,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的……”
173章、可疑
自那之后,鹤川从未再当面亲手送过许承钦饴糖,也从未现身过功。
可许承钦每天清晨醒来,都能发现桌沿处静静躺着几颗饴糖。
这些小小的饴糖,承载的是跨越数年重逢的喜悦,与那无言且深厚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