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太和轶事(20)
以十分温和的语气,终于图穷匕见:
“朕世居幽朔,欲南迁中土;茍不南伐,当迁都于此,王公以为何如?欲迁者左,不欲者右。”
前南安王拓跋桢,自拓跋宏以孝道饶其一命后,便投桃报李,对至尊颇多支持。
后因在宗族大会上当众支持至尊兴丧制改革,此番特被解除终身禁锢的原旨,允他随驾出征。
拓跋桢见此机不可失,连忙一步跨出,跪于泥泞中,“成大功者不谋于众。今陛下茍辍南伐之谋,迁都洛邑,此臣等之愿,苍生之幸也。”(注9)
此话一出,众臣皆惊。
只因大雨滂沱,掩盖众人波诡云谲的复杂心思。
直至此刻,众人才感慨,南伐只是一个用于外示的局,至尊意在谋迁。
两两相持之时,人的心就会趋向于二选其一,而非选与不选。
拓跋宏再次施展自太后处所学,将决定交给他们自己。
这一路南来的艰辛溢于言表,如今,被置于烤火之上的成了他们自己。
愿迁都否?不愿。
却又同时因焦虑南伐,不敢多言。
如此,迁都大计遂定。
韶华和阿吉交换下眼神,两人都笑了起来。
那被特派前来传达当日情形的侯官见娘子满意,心下也舒了口气,转而去找中官双三念回禀。(注10)
韶华如今好多了,亏得阿岳救治及时:以蛋清并牛乳催吐,所幸食入不多,此法才有效。
此后几日,阿吉不敢擅专。便偷偷请常夫人上山坐镇,吃食一并由冯夙亲自料理。
冯修见冯夙每日忙甚,过来问候,方知事情始末。
他沉吟片刻,这才道:“你将那茶叶余出来一些给我,我去查查看是什么毒。”
两人虽职位相似,爵位等同,可冯修毕竟是公主子。门路更广,且同陛下关系较己更近。
冯夙想了想,觉得妥当,便告常夫人,匀了一份茶叶给他。
拓跋宏甫一至洛阳,便遣双三念携玺书上方山劳问。
韶华人尚未至,拓跋宏的宝印和过所已到。诏书上称:册为左昭仪也。(注11)
倒与当年老姑母在同一个位置上了。(注12)
阿吉觉得可惜,“才左昭仪,其上还有皇后呢。”
左昭仪位虽仅次于皇后,至尊亦固然情深义重。
阿吉也并非有所不满,只是可惜时间不对。
这个皇后的位置本应是韶华的才对,如今虽贵为左昭仪,到底矮人一等。
韶华面上浮现出澹澹笑意,似不以为意。
心中却说:终于到了这一天。
江湖固然逍遥,庙堂的恢宏炫丽却格外有魅力。
自古权势动人心。
她因地位混沌,经历也算辛苦,却从未想过差点死于至亲之手。
就算当年,太后姑母也没要她的命。
如今有了诏书印信,也算过了明路,好歹再不能被暗害了。
若是现在就死去,那才真是冤。
壮志未酬身先死,哪儿还能有比这更遗憾的事。
绕开姑母的束缚,创造一番伟大的基业,本也是她的心愿。
是她和拓跋宏在冯王寺的三世佛前许下的共同心愿。
此去由平城至洛阳,韶华飞奔寻夫去矣。
邺城和鸣
已定都洛阳的拖把宏此刻正立于北芒之巅。
晋都洛阳自永嘉之乱以后,久遭战火焚劫,巍峨宫阙早已化为瓦砾。
颇有感慨,因而咏一首黍离: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注1)
虽屡屡来此,此刻心境却大不同。
万里关山第一步,总是艰难。
逐鹿之愿,何时休矣?
大概直到他南下,打进健康城的那一天,才可休矣。
决议定都后,他派安定王,任城王先回平城传达迁都召令。
拓跋宏视这位同岁的阿叔为汲黯,所以将这一艰巨的任务托付于他。
拿出决议那日朝堂上卜出的革卦来对他说:“当日论《革》,而今真所谓革也。”
又秘令拓跋澄诏留台的拓跋羽兼太尉,先将迁都一事告于庙社。
此乃重中之重。
告于庙,意味着代京“百司”认可迁都之举。(注2)
同时又遣镇南将军于烈同回平城将留台庶政,一以相委
他的安排甚为周详,观之绝非一日之功。
李冲有所察觉,又有些隐忧,试探的说:“陛下不会不回去了罢。”
元宏笑他迂。
他如何能不回?
若不回,那些旧派会乖乖听话么?此刻却只说:“要巡察四方,先去邺城,但不会就此不回北方了。”
李冲这才安心。
十月初一,拓跋宏前往金墉城旧址。
召穆亮与李冲和将作大匠董爵营建洛阳。
他此刻仍居北芒山下,冯氏的旧邸之中。
大池中水车木鸭具焕然一新,拓跋宏看着这些水池湖泛戏舟楫之具,又想到一个人。
便使人告知李冲,令他召将作大匠,曾为副使前往南朝观察建筑形制的蒋少游乘传诣洛,量准魏晋基趾,为新建洛阳宫做准备。
小院已然布置妥当,烛山灯枝一应俱全。被衾帐蔓上都是韶华喜爱的芙蓉花。
韶华在一个傍晚终至洛阳,拓跋宏先将人拥入怀中,慰她一路辛劳。
室中满是暖意,烛火将韶华的小脸照的甚亮。
拓跋宏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肤色白皙,酥润如玉,一时竟有恍惚之感。
怎不见岁月催人老呢?
韶华自也要看他,他却回避,“吾已老,经不住细瞧了。”
逗的韶华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