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太和轶事(39)
只不过说出的话,不很委屈。只说起李彪这个寒门士族,倒真是直。明面上是弹劾贪淫,实际上怕是冲着司州牧来的。
拓跋禧沉吟了好一阵,才冷笑了一声,“说起来大姓世家重新分等,闹得那些世家与世家之间都有不睦,更何况李彪此类小户。根本插不进位置,想要出头,自然就得倍加勤力。”
拓跋干道:“那又何必同我们作对,有什么好处?”
拓跋禧此时才觉阿弟还是太年轻了些,只道:“你以为是针对你,其实是想向上面表态度呢。”
拓跋干以为他说的是至尊阿兄,便道:“不会吧,阿兄若真有意如此,又怎会将此职又给到你手里?”
拓跋禧道:“你想,司州牧主管司州军政。司州军政里包括了洛阳京畿附近的四路军政,又都督中外诸军事。严格来说,与洛阳令,御史中尉,护军将军的职务均有重合之处。
李彪既为御史中尉,容不得你实属自然。你毕竟在此处经营日久,扎根颇深,先将你调开。而后再调开洛阳令,他在洛阳城中独掌执法大权,自然如鱼得水,不必忍受掣肘之苦 。
你又有把柄送上,不弹劾你弹劾谁。“
拓跋干仍有不明,“这同至尊又有什么关系。”
拓跋禧挑挑眉,他倒真未必是为做给至尊阿兄看的,还有可能是别人。他眼风一扫,仿佛回到他阿兄回答他妇人妒防的时候。
至尊显然是乐在其中,他想的却是皇兄有意让她参与政事,这是什么样的信号。
拓跋干直到此时方才有所顿悟,却仍问道:“阿兄的意思,昭仪阿嫂欲与我们分权?”
"倒并非为她所欲,只是眼下世家新贵连环崛起,逐渐取代原先代人旧贵的位置。我等皇亲原本就掠取了代人旧贵的颇多利益,他们既代替了原先的位置,那同我们,迟早有合有争。"
既有争合,那就不单指个人之力。
拓跋干此时才难免想起了拓跋羽会宴那一日,至尊阿兄含沙射影的一句: “我后子孙,邂逅不逮,汝等观望辅取之理,无令皇位叫他人夺去。”
他不免陡然握紧了拓跋禧的手 "那太子?"
拓跋禧颔首,他这才惊觉李彪之妙,一箭双雕。
太子恂当日直至晡时末方出东堂,却未回东宫,而是直奔三娘所居安昌殿。
哪怕是置身于暖暖炉火之侧,他也依旧觉得齿冷,浑身发寒。
皇父诚然未对他用刑,却给了他一巴掌,震的他说不出话来。
他饮过姜汤,在不自觉的打颤中逐渐平静下来。他总能忆起皇父看他的眼神,疏离审视中又有些冷漠。
像隔了一层薄冰,处处都是裂痕。
最后,皇父长长的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朕怎么总跟你说不到一处去呢?"
君主往日自称,用吾我皆可,唯于公事文中才称朕。
他记得幼时见皇父时,他总是很可亲的抱他,抚他的小脸。
即便后来生出许多不满,也总以谆谆教诲,循循善诱的多。
从未对他这般言辞,仿佛君臣有别,公事公办而已。
他定是不再拿他当儿子了。
拓跋恂心里觉得难过,又有点十分的悲切油然而生。
子不知父,父不知子,何其悲乎。
三娘看了看他,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
她或许可以趁此良机告诉太子一些事了。
多年来,太子对皇父的敬爱不假。虽不能完全理解皇父的理想,但私下也同她说过,要以皇父的构想治理好大魏。以至在班赐改制后的冠服时,还曾劝过她易服。
她这才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担心太子仍奉皇父以为圭臬。
对穆泰和她的提议不屑一顾,甚至不肯接纳。
虽冯熙冯诞已逝,冯府到底还有个黄门侍郎冯聿阿兄能为她通同内外。
穆泰从平城传来尺素,言明若太子不愿,可酌情迫一迫。
可她要如何相迫呢?
拓跋丕的两个儿子如今是太子东宫属官,此二人为她解惑。
密谋把太子恂留在平城,同时发兵控制雁门关。(注1)
三娘却觉得不妥。
一来,至尊刚刚将肆州从恒朔军区单列出来,夺取雁门关的控制权便非常困难。
二来,太子恂何以留在平城?去往平城需要合理正当的理由,眼下太师既葬,百司南迁已毕如何北归?
三娘自有三娘的道理,她不希望儿子是被逼迫的。她希望她一手带大的儿子,是心甘情愿的和她站在一边的。
三娘用眼神示意阿德屏退左右,这方坐近正饮酪浆的太子恂。
太子东宫属官之中地位隆崇的三师三少原为名誉性的虚职,而太子詹事和太子中庶子才实际负责打理主要事务。(注2)
自三年考核毕后,虽东宫内部有所调整。但太子的身边,尚还有一位中庶子,名唤高道悦。
高道悦本是辽东人,兄弟都是北燕将族出身,与冯氏的关系得从祖上北燕王室开始算起。
高道悦为人耿介,并不怕得罪王公亲贵,因此平时对太子恂约束甚严,拓跋恂对他是既敬又怕。(注3)
太子恂一路走回东宫,脑海中却仍回想着母后的话。
"阿恂想做天子吗?"
"不是日后,而是眼下。"
"平城的旧贵们都愿意以你马首是瞻。"
似幽幽笛音,绕梁不绝。
他原是十分恐惧的,却在母后的安抚下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他原本就是太子,哪怕是在皇父汉化改革面前,他也是符合传统礼法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