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太和轶事(51)
还未见过,他便已有了几分怜悯之情。
贵为公主,却只能嫁与一残者,怎能不令人惋惜。
未几,便跟随南伐。坐刘藻等败,黜为平南将军。
旁人只道他一个刚刚北投而来的南将,至尊已是宠遇甚隆,但谁能知他内心何其彷徨。
位愈尊,宠愈隆,压力便更甚。稍不留神,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
他深明自己的处境,所以他急需一个机会证明自己。也急需一个支柱,能让自己在北朝真正站稳脚跟,成为诸贵眼中的自己人。
就在这样的时候,彭城公主出现了。
那是刘承绪丧事之后,他亲赴王府理事,便见佳人独坐幽篁里。
公主所奏乃一曲《汉宫秋》琴调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公主指法圆静,练熟还生,只微带些浮华之气。
彭城公主这方一笑,犹如春有桃花蘸水开。方出言请王郎指点琴意,王肃自求之不得。(注1)
两人在幽处亭间相约半晌,王肃方举步往席间去。路过一弯曲水处,恰见宋王刘昶庶长子刘文远等人,诸人起身拱手见礼而过。
唯刘文远目送王肃离去,面含不忿之色。
北魏王室素来与像刘氏皇族之后这样的上卿联姻,他的父亲带着他们一起北逃之后便接连娶了三位公主。(注2)
而公主子刘承绪又尚彭城公主。
如今这位世子阿弟既已亡故,朝廷依照惯例,会再许赐婚公主以维系联姻关系。
他有蠢蠢欲动的心思,从不刻意避讳他人,却叫王肃捷足先登。自然如何看如何碍眼,不免冷笑,"人前一个样,人后又一个样。"
北海王妃当即斥阿兄"慎言"。
彭城公主自幽林出,自去寻冯夙。至室,冯夙却避而不见,公主只好将带来的补品交于冯府的属官。
后方赴宴,坐于北海王元详身侧。元详瞧她若有所思,不免询问。
听后却不由的笑了起来,彭城公主难免看着他,"你这人,有没有同情心啊。人家妻子生病,你不帮着寻医寻药就罢了,还在这里笑。"
元详道:"我前几日才刚同王妃说呢,冯夙若想出头除非尚个公主。这才几天,他妻子便病重了,你说巧不巧?"
彭城公主一滞,反问,"你什么意思。"
元详道,"没什么意思,瞎猜的。"
冯氏素有前科,其父冯熙年二十七才与公主诞长子冯诞。
元详道:"你觉得这正常吗?"
北朝素来早婚,男子二十七几乎是快要当阿爷的年纪,那么之前的妻妾子女呢?(注3)
"就不必提兰陵姑母的日子,庶子女一大堆,最要紧的是这个妾室……"
事涉此宴主人,即便本人因丧仪并不在此,元详仍不免声音一低,"还是有特别身份的妾室,儿子甚至早于公主亲子,送进宫由太后将养着。与诸公主皇子为伴,平素里见了你说该敬着还是不该敬着?"(注4)
元详又看看她,"不知你作何想,反正我听了只觉得这日子实不自在。"
彭城一时无话,连送入玉盏中的酪浆也没有饮用的兴趣。
席间除却酪饮,还有茶茗供给。常夫人因听得宴中多有南来士人,特命预备着。
韶华先给元宏做兰雪露茶,元宏的眼睛却盯着一侧的王肃身上。
王肃初入国时,不食羊肉及酪浆等物,常饭鲫鱼羹,渴饮茗汁。
如今数年已过矣,王肃竟在席间食羊肉酪粥甚多。
元宏盯了他一会儿,才道:“卿中国之味也,羊肉何如鱼羹?茗饮何如酪浆?”
王肃倒想了想,才说:“羊者是陆产之最,鱼者乃水族之长。所好不同,并各称珍。以味言之,甚是优劣。羊比齐鲁大邦,鱼比邾莒小国,唯茗不中与酪作奴。”(注5)
元宏大笑,便因这南北习惯之差异,作一字谜。曰:"三三横,两两纵,谁能辨之,赐金钟。”
他只话音刚落,李彪便已猜出,但看破不说破。依然沿用一句谜来解至尊之谜,于是曰:“沽酒老妪瓮注瓨,屠儿割肉与秤同。”
尚书左丞甄琛坐在另一侧,此时听李彪之谜,亦用另一谜来解。回曰:“吴人浮水自云工,妓儿掷绳在虚空。”
众人品辩二人的套谜,不觉了然。元宏亦抚掌而笑,元勰便为此谜落下注脚:“臣始解此字是‘习’字。”
元宏即以金钟赐李彪。(注6)
元勰观王肃多时,此时才说:"卿不重齐鲁大邦,而爱邾莒小国。”
这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食物的习惯不易改变,往往寓意着心也难以改变。
北魏的至贵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是个南人,而至尊的隆宠,有时候反而会更激起他们的审视。
这番看似闲聊的敲打,足可见大魏的至贵们对他仍然心存疑虑。
王肃自知元勰深意,此时只答:“乡曲所美,不得不好。”
元勰便笑道:“卿明日顾我,为卿设邾莒之食,亦有酪奴。”
愈是如此,愈应落落大方,王肃自然笑应。(注7)
如此颇为高雅的文学之事,元详自然敬而远之。加之对李彪其人的疑虑,也不愿待在此处充当捧场观众,恰彭城公主也欲离席散心,两人便同行。
彭城正想着心事,不知不觉便走到外院来。她步履一顿,便用眼风去诘问元详,元详却将手一摊,表示自己也没在意。
彭城便略沉吟片刻,才轻唤正面对自己行礼的底层士庶免礼。
那人一双眼睛闪着精光,似对她十分仰慕。而这般仰慕于她而言却倍感冒犯,她不欲详询那人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