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太和轶事(56)
他当时想,如果自己也有一个这样的人在身边就好了。
诚然,冯夙比起冯诞来是差了些,可到底是一家子兄弟姊妹。
能力固然不可少,运气和机缘亦相当重要。
冯夙既已有北平公爵位,如若可以尚公主的话,即能得驸马都尉职。再过几年,就可以再往上升一升。
他将这个想法回禀给韶华,明眼便见韶华那诧异又颇有些欣喜的笑容。
她是在为他亲近冯氏而欣喜,也是在为他快速的适应了东宫的生活而欣慰。
从冯府离开时,已近傍晚,已被夺情的冯俊兴将他送出来。
元恪看着洛阳城宽阔的街道,宽之九轨的各城门,不免想起皇父的那句分道扬镳的话来。
忽的又想起身侧这个被夺情的冯俊兴,便就是因着他的缘故,原洛阳令元志才被左迁,而眼下洛阳城主司法的权利仍然握在李彪之手。
元恂阿兄北逃那日的防卫,驻扎平城审理谋反事的官员任用中,亦都有李彪的身影。
便是他自己,原先也被昭仪娘子交托给李彪照佛。
他忽从这些连成线的巧合里嗅出些不同寻常来。
转而与冯俊兴告别,前往李彪宅中。
李彪非士族世家出身,因而陈设也无颇具渊源之物。
他确实才华斐然,更重要的是在初时便拜入李冲门下。而后又在皇父面前日渐得意,以至如今位极人臣。
元恪忽有所思,他靠的怕不只是皇父。
即便是这样的李彪,也受非世家出身的身份困扰。
比如他的儿子才华横溢却尚未能搏得官身,他当日宴中被皇父驳斥之事,也许并非纯粹为了做局,也有几分真心。
还有她的女儿,幼时便极通经文。却也没机会入侍宫中内外寺,与诸贵女共同研讨。
元恪微微笑了起来:这是皇父的手段
一面抬举一面限制,使得人才悉归我用。
他在李彪宅中用了一些酪浆,又听其女讲了两篇经文,方才离开。
乙巳日,车驾北巡,二十多日后至平城。
穆泰陆睿一案,审讯悉陈,具已陆续伏诛。
元宏途径并州时还带上了元丕,每于测问,令元丕坐观。皆因元丕二子元超元隆与其弟并为之党一事。(注6)
韶华常坐屏后听议定。
有司议元丕亦因坐罪。但早在太后时,便以先许元丕不死之诏,于是元宏最终决定其听免死,仍为太原百姓,其后妻二子听随。
至于已伏诛的元隆元超兄弟的同产母弟及余庶兄弟,皆徙敦煌。
元丕时已年垂八十,犹自平城力载,一路随驾。
元宏虽不将其人重罚,但叫他眼见子弟受审,已是另一重警告。
元宏说:"这也是一种原谅,上位者最需要的不是报复,而是原谅。"
于是,每遣左右慰勉之。
而后,车驾至云中,又至金陵。
山川何如昔
元宏携韶华于阴山下纵马,回忆往昔。
阴山却霜时,每每兴女巫以祈祀,众人时常围坐一圈。或载歌载舞,听女巫在唱那悠远的草原长调。
韶华说:"小时候总被这样盛大的仪式吓到。"
元宏到底是五岁登基的天子,便觉她大惊小怪,"这有什么可怕?"
"大,意味着隆重。过于隆重的热情,也会让人害怕。"
元宏了然,便想起了废黜西郊祭典时,众代人旧贵拼命抵抗的态度来。
大抵就是因为这样的大,能燃烧一众人的巨大热情,因而才被视为代人的象征。
所以礼是一个轻松便可让人折服的东西,即便不知其深意,但也因长远的习惯而会被重视。
因而,他才会大刀阔斧。选择这条从西郊到南郊的道路,先由礼到行的彻底改变,再落到每个人的身和心上。
韶华见他长久无言,便用手去碰他,元宏将眉一挑,"我只觉得大家每天都这样快乐,我的小小烦恼总会过去,又算的了什么。"
韶华笑,起身去拉他,又一起驰骋在草原上。
在这里,元宏想起了当年初见韶华时,她的模样。
她穿着绯色的长裙,正在作酬神舞。
他们这个古老的游牧民族素有占卜和酬神的习惯。
他们用最原始的办法去占卜,比如龟壳,灰烬,或是蜡油。
卜辞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的懂的,据说是要天赋异禀的人才行。
酬神的可以是巫女,也可以是各家的贵女。
殿外正在吟诵的是《妙法莲华经》,殿中是太后和他。
一屏之隔,便是正在酬神的韶华,她身穿鲜卑袍改制的舞裙,云鬓上插戴着华贵的金笄。
随着女巫男觋手中的骨如意转动,他将头抬起来,只看见韶华的身影印在屏风里。
也在他心里,舞裙翻飞,像一朵盛开的莲。
梵音入耳,他又低下头去。
太后将人拉了来与他相识,周围的宦臣近侍总有爱说玩笑的。
诱他:"她虽小,但是天子之姑。"
是天子之姑吗?
他眉眼具都舒展开,鲜卑旧俗原是不论辈分,只问年纪的。
但是这样的相识也很有趣。
他当时便惊异于她的美貌,心心念念等待她长成后的样子。
直至那夜洛阳城雨落牡丹,他脑中才犹如恍然一梦般,回到了此正年少时。
他那样多的苦,只有这一点甜。
而今这份甜也终于落入他怀中。
而后御驾幸代都,次于上党铜鞮山。(注1)
洛阳因有来信,韶华便嘱阿岳去取,信是李彪寄送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