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太和轶事(60)
元详执一柄勺,往炉中添了些许香粉。才接着道:“依我看,不如先应着,再如何也得等冯夙除服。到底还有一段时日,到时候再想办法。总比你现在去闹,立刻赐婚完婚要强些。”
彭城公主思来有理,便决定如此,先拖延一段时日。
倒是元详瞧着她,笑问一句,“你从前同他不是挺好,怎的突然如此抵触?”
抵触自然不会突然产生,彭城公主难免忆起自己的少女时代。
冯夙因受冯太后喜爱,年纪很小便受封北平王爵,在太后身边长大。与皇宗学中诸亲贵王公一道读书。(注1)
等略长大些,冯夙就喜欢往太学跑。她一开始也跟着跑,跑了几回才发现冯夙是情窦初开来瞧女郎的,便不再跟着去。
冯夙发现后又回来哄她,问她:“好妹妹,这是怎么了。”她颇为恼怒的指责他重色轻友,又有些委屈的喏嗫,“你还送她织物,你还没送过织物给我呢。”
次日她便收到了冯夙放在她座位上的织物。那织物织的很不好,几乎一扯就断。冯夙说,这是他自己织的。
虽然这般手艺她也穿不上身,但是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大手一挥,请他吃饭。
冯夙如今倒是乖觉,见她必携一礼,那一日携的是一盒木制的鸭子。
见她一脸欣喜,冯夙竟颇有些羞赧,他说这是他自己做的。
冯夙最擅木艺,那木鸭做的极漂亮。中间还有一些玄机,拨弄机巧再放入水中,那小木鸭竟还能自己游水。
他们一直玩,直玩到周身都是水痕。被傅姆强拉走,但她还是很高兴的。
幸福的日子一直在持续,他给她做过很多木艺。
她苦暑时,喜欢躺在小舟中,穿过荷莲深处。冯夙偶尔会来为她掌船,他在她移开荷叶时,献了一只刚刻好的木莲花给她。
少男少女的情谊总归很纯真,她只记得她问,“你以后会一直给我做这个嘛?”
她本来想问的是:会不会只给我一个人做。刚出口时,却又想起来。他还有姊妹,把她们排除在外,那也不好,便换作这一句。
冯夙正为她刻一只花瓶,那只花瓶呈船状。船上还有两个人,只在右侧立一个刻孔,可以将那支木莲花斜插进去。莲花的花瓣正可以为那两小人遮阳。
闻言头也不抬,“自然。”待做好了捧给她时,又看着她的眼睛说,“我自会一直为你做这些。”
那船中的两小人半依偎在一起,同在一只莲花下。
她不禁嫣然一笑。
为她和刘承绪赐婚的旨意赏下时,她便急忙去找他。她只记得自己跑遍了大半个宫禁,才在太华殿前找到他。
彼时他方才从太后宫中出来,一见她便拉住她的手问她好不好。
只这一句,她便流下泪来。
他又拥住她,和她一起默然垂涕。
他们相约逃婚,所以她才对要嫁那残疾之事毫不在意。
宫人只以为她是认命了,只有她还满怀着希望等他出现。
然后他终于出现了,她满头珠翠的迎向他。
他却颇有些艰难地推开了她的手,欲言又止了半晌,才对她说:“我已经有别人了。”
她瞪大了眼睛,一时似失神,并未听清。
此时的彭城公主正坐于北海王府书室的窗口处,看满池荷莲将落。
想起那一日的自己,仿佛在看一场哑剧。
她先是笑,仿佛不信。待她终于回笼意识,才明白他说的是真的。
事无回旋余地,她只能木然接受命运。
那刘承绪因背上有疾,腿脚不便,几不能下床。所以宋王家以其庶兄戴面具迎她入门。
待她终于坐于青庐中,接受亲朋恭贺时,她才终于看到了冯夙。
隔了老远,隔着院中载歌载舞的女巫男觋们。
他形销骨立,坐于太后身侧。太后的另一边是至尊阿兄,还有一个女郎。
太后似赏了她些什么,许她与冯夙同席。
隔着欢快的鼓乐声,她看到他们拱手行礼向太后谢恩。
她人未动,只觉面上有些凉。她手才一抬,身侧的刘家阿兄便已递了帕子给她。对她说:“公主无事罢,鄙乃刘氏文远。”
她现在想起来,刘文远大抵颇为不服。他才是跟随其父从江南北投入魏的长子,何故只能代残卧床榻上的阿弟迎娶公主,所以彼时他其实颇有结交之意。
然她还沉浸在恍惚里,只是接来帕子将眼泪拭去,道了声,“多谢阿兄。”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婚后好一段时间里,她总是遇不到冯夙。听说他是病了,又说他是去他阿父封地上办事去了。
很久很久之后,再见他时,他已有了一女。她远远的看着他,只能微笑。冯夙也看着她微笑,只是一时不察,又有泪落了下来,她忙将头低下去。
等再抬头时,他又叫太后召了去。
她知道他有苦衷,所以并未刻意疏远。
她婚姻不幸,也时常同小时候一样,请他驾车,游于平城或洛阳的大街上散心以为慰藉,她原以为这一生如此便好。
直到那一日,她在街角处遇上了王肃。
她在方泽的密林中同他讲了一个故事,她将真实的姓名隐去,只拣了重要的说。
彼时王肃一笑而已,他说:“人生在世,能自己选择的机会其实很少。但如若我是故事里的郎君,定会带那女子走的。”
“原因很简单。既为当权者受宠的侄儿,尽管受罚,其实也很有限。更何况那女子亦是公主。既然已相约,怎可中途违背誓言。只怪他没有勇气为她抗争一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