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太和轶事(68)
能文能武的奴奴实在少见,这才想起他来。
于是,长史便令他跪于室外等候。
那贵女果然不按常理出牌。她本端坐的好好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偷偷溜出来了。
还是倒着走的,至门畔才被绊了一跤。
他连忙展开双臂去扶住她。
少女被他扶住手臂,抬起头来朝他一笑。
又对他摇摇头,示意他噤声。
悄悄的,趁着冯熙还背着身,已经快速走开去。
而后举家随冯熙搬去洛州赴任。
她离开时便十分不舍,他不必问也知道她是舍不得宫里的某个人。
直至抵达,她时常坐在池畔上,头靠在柱上,闭着眼睛。
他想她大概是在思念。
虽然少女的思念总如涟漪,荡一会儿生出一点波纹来,如果不荡,就不会出现。
他举步穿过回廊,至池畔,欲寻她前往书室。
她似乎睡着了,又像是在假寐。
不知想起什么事,两颊粉粉的,似乎含着笑。
阳光下她脸上细密的绒毛竟也清晰可见。
他正半跪在廊上,不舍扰人清梦,亦难舍此时此刻。
他只一时走神,她柔软的唇便贴在他的唇上。
他怔在当场,任少女芬芳的小舌试探一般的舔舐他砰砰跃动的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仍跪在廊上。
如果不是她跑开的脚步声,还有回首的笑颜。
他几乎以为这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他迷迷糊糊的回到书室。
当大门启开,他看见了到来的贵人原来是那个俊雅雍容的少年天子。
他的眼神不由得又黯淡下来。
如果他不是奴随,如果不是如今这幅残破的身躯,他或许还能争一争。
那条枣褐色的长廊一直被他藏在梦里。
有时破败,有时焕然一新。
他有时站在廊间,有时站在廊外。
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困住了他的人,也困住了他的心。
与旁人不一样。他不是被困住,他是自愿留在这里。
他重新将头抬起来,用他的手去触碰梦境,可那梦却不碎。
他这才终于释然。
他知道,他的一生就在这里了。
他欲行刺杀,为韶华斩草除根。
第一个拦住他的是阿吉,“那可是王公,莫说你必死无疑,牵连了皇后也很难收场。”
第二个拦住他的是常夫人。
彭城逃婚,京中流言,韶华却无召令。令常夫人闻到了危险的苗头。
她阻止了刺杀,但认为此时应该陈兵备战,人不够也不要紧。
冯熙曾留下宕昌旧人,她可令他们充作女巫男觋于元日进宫参加傩礼。
名曰祈福,实则帮助显阳殿禁卫控制宫内外禁军。
若不肯听的,当即刻换帅。
如此元详的半枚印信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城外的四路大军是保卫京师的,他敢用吗?旁的留台亲贵会应允他用吗?
常夫人握住女儿的手,对她说:“你只管放手去做,人是阿娘带进宫来的,一切后果由阿娘来承担。”
常夫人将阿岳和阿吉召到跟前来,对他们说:“如今太子亦不可信。”
她可不认为东宫禁军连一位公主也看不住。如果有,就只有一种可能,“是有人故意放她走的。”
阿吉蹙眉,“他为何这样做?我们娘子对他不好么?”
常夫人这方澹澹一笑,“因为两方角力,无论何方获胜,他都是太子。”
他和韶华不过半路母子,他自也不想将来登基之日,还有一位母后临朝。左不过自己无损失,为何不坐山观虎斗?
越是两败俱伤,就越对他有好处。
此时潇潇暮雨翩然而至,愈演愈烈。
升腾起的水汽叫纸也囔囔的,每每执笔便晕染一片,索性丢笔不写。
元详初听阿兄欲问使于前线,心里知道计已成了一半。但能不能真正达到目的,还要看另一半如何筹谋。
刘王妃将窗阖上,又将热好的酪酒拿出来,送于案上。
此时才问:“除了事先打点好天使,难不成还有什么办法?”
元详一笑,“虽然未必有用,但或许可以搅乱对方的心思。”
他回忆起彭城公主曾经告诉过他,王肃曾在东宫外的树上,看到过一个射箭的人。
于是在门下省如山的卷宗里,找到一桩有关御史台令史龙文观的旧事。他很快给出了“坐法当死”的批复。
那龙文观因要自救,于是告廷尉。称前废太子元恂前被摄左右之日,有手书自理不知状,而中尉李彪、侍御史贾尚寝不为闻。(注1)
陈年旧事被重新提起,众人又都惶惶不安起来。
彼时元宏已至邺城,跟洛阳离得不远。
他选使臣很有目的,并不全关乎于皇后。但绕个弯,又总能饶到皇后身上。
别人在揣摩他的心思,他自然也靠这些人传递出他的心思。
他兼听,几位长秋卿的回答要规矩的多,没有证据的事情绝不乱说。
在问到韶华同阿岳时,多是回答,“一如往常,随侍室内。”
唯独问及小黄门刘腾时,答案却很有趣。
那刘腾不常面见天颜,紧张不难理解。待他镇定下来,才具言皇后私隐,与彭城公主所告符协。倒同前时一小黄门苏兴寿之言不谋而合。
他不动声色,先进他冗从仆射职。
当他喜不自胜时才又问:“你平日里何处服侍?”
东宫的寺人他也召过几个,于是他笑而不言,只让元勰将人送出去。
次日便接到有关废太子元恂和李彪旧事,元宏只轻轻抬手,便将这一场风波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