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太和轶事(71)
他一度认为这样的心力交瘁一定程度上伤害了阿兄本就日渐衰弱的病体。
在意识到的那一刻,他简直要原谅他这素来有些离经叛道的阿嫂。
没有什么比他的阿兄更重要。
于是他请随行之人卜出吉日。
秘设祭坛于汝水之滨,依周公故事,告天地、显祖请命,乞以身代。(注5)
他盯着他的请表最终化于那融融火光中。
正如他此刻盯着元详的一双眼。
其实元勰的一双目很美,但此时看起来有些怕人,连元详也忍不住敛目回避。
只听元勰道:“希望你不是白忙活一场。”
元详这才道:“争来争去,总之不关旁人的事。但世人最爱光怪陆离的香艳故事,这会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以至千百年后也要被提上一笔。怎会是白忙活一场?”
他知道他的这一句势必要引来元勰侧目。
可他还未等来元勰的侧目。
殿门已经打开,是白整。
他和元勰阿兄不由对视一眼。
只听得至尊阿兄一声令,他二人立刻在屏后拱手曰:“不敢。”
屏中的至尊阿兄似乎强忍着颤声,尤其隐忍:“昔是汝嫂,今乃他人,但入勿避。”
元详听闻此话,心中一喜。一时却只能自持,随元勰一并固辞。
及入,只听至尊阿兄道:“此老妪乃欲白刃□□肋上!”这一句说的十分愤懑,又十分委屈。紧接着一句:“可穷问本末,勿有所难。”
元详的嘴角忍不住掉下来。
只听阿兄深自引过,致愧二王。
才听到他的最终决定:“冯家女不能复相废逐,且使在宫中空坐,有心乃能自死,汝等勿谓吾犹有情也。”
元详彻底笑不出来了。
他虽文治武功不及乃兄,但论及儿女情长。
能跟他比一比的也就只有二兄元禧一人。
阿兄降下旨赐婚,贬原妻为媵时。哪一家没闹过,就数他俩家闹得最凶。
吵的最厉害的时候,也都曾说过要和离义绝。
可最终将物什搬回去之时,为原妃之子请册世子时。(注6)
前面再多的气话也都过去了。
他对这样的结果颇为不满却又没办法。
忍不住在心中腹诽:何必自死,赐一杯酒又有何难?还非找他二人作见证。
他本以为过两日应有额外处理下来,至少也要处理几个人以示警戒罢。
没想到什么也没有。
连常夫人也未受任何斥责。
这一场戏落下幕来,除了他阿兄放了几句狠话外,只有他中领军一职的正经上级定下为于烈。
而他的中领军职则由江阳王元继担任,从此宫禁中事便再不与他相干。
他泄气,因此在家中躺尸。
千秋一面
元宏这几日住西堂,先是召见了太子元恪。
他上次召他还是在去岁八月,太子由洛至悬瓠行宫谒见。
跟彭城公主前后脚。
现在想起来那时太子当知宫中事生,却知情不报。
他由此看出了这孩子的野心,既然有野心那就不防用一用。
他不能让他作壁上观。
于是入夜便举家宴,除了升任了几位有功之王外,还免了太子向皇后的拜谒之礼。
而后,又同众王提了那句老话:
“我后子孙,邂逅不逮,汝等观望辅取之理,无令他人有也。”
而后他才待在西堂中想起东堂里的韶华。
他在思忖自己当日是否有些过了,当他回忆起自己赐她辞死诀。
她竟当真应言再拜稽首,涕泣歔欷,而入东房至今。
又有些后悔。
他左思右想,一时觉得自己再不要理会她了,一时又觉得还是想见一见她好不好。
而后,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空空如也的枕畔。
这是个搭好的台阶。
他便使宦官前往东堂里去问。
韶华这几日委实累的很,新浴后也很难入睡。
她半梦半醒时会胡思乱想,一时想元宏会不会对付她阿娘,一时又想起死去的阿岳来。
她不由得想起他曾读给她听的那些故事,原来如今一语成谶 。
她仿佛成了传奇故事里那个做黄粱梦的人。
不过很可惜,她只睡了一觉,并没有做什么梦。
夕阳时,日影将窗的影子拉的老长。
她数了数窗格,又是一种惘然。
最后她又坐于池畔,看池中还飘零着的木鸭子。
他们没有机巧,总是呆呆笨笨的。像阿岳一样,是个美丽的痴人。
而后她又想起元宏。
他们于幼年阴山却霜时初见,而后在平城宫的书室里共看日升月落与星沉。
他小时候总是很冷静,也很古怪。但即便古怪,也会帮她罚写大字,给她讲故事,陪她呼卢喝雉,她觉得他人还不错。
只是太喜欢拒人于千里之外。
所以她包容他时不时的使坏和捉弄。
她唯一一次被太后姑母打就是因为他。
只为问了一句他阿母的事。
虽然吃了些皮肉之苦,她却突然明白了他的冷静和古怪。
她想原来他是这般落寞的人。
所以她并没有真正怪他,伤一好便马上去找他。
“既然你不去找我,只有我来找你啦。”
她有时候会问他,为何这般冷着脸,不如笑一笑。
有时候会带着他登上白楼远眺白登山,又去白登山上比涉猎。
迎着阳光仰躺在草场上,抬起手仿佛能抓住风。
他问她,“风是什么样的。”
她会回答他,“你的心是什么样,风就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