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善谋(148)
可他还是觉得恼火、觉得痛心。
无力感如盅虫啃噬着他的心魂。
他不知道要忍多久,能忍多久?
魏达百无聊赖地穿过屋前空地,也坐到了木凳另一头。
见他狂饮,善意提醒:“多饮伤身,小兄弟且悠着点。”
少年语气冷硬:“不关你事。”
魏达长叹一口气,继而抬眸远眺。
前方是一片河滩,黑暗中的相思湖如一条巨蟒,潺潺流淌。
“湖水流淌千年,见惯人世悲喜,倒是世人自个儿却看不穿这悲喜。”
梦时怒视他:“别以为你年纪大就有资格教育人。”
说完提起酒罐转身离开。
夜,又陷入到无边的寂静之中。
金毋意次日醒来时天已大亮。
虽蜷着身体睡了一夜,却莫名感觉睡得极好。
毕竟接连操心几日,昨日算是心中大安。
顾不言似早就醒了。
正歪在枕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昨夜,吾入卿梦否?”
她微微一笑:“贫妾一夜无梦。”
说完趿鞋下床,先服侍顾不言洗漱,再自己洗漱,继而去找何先生。
何先生很快便来了。
诊治一番后也心中大安,“大人身体底子好,伤势已无大碍,将养些日子就能恢复如初了。”
顾不言道了谢,用完早膳后便传唤魏达。
魏达一身素衣,进屋就跪,“卑职险些害了公子与金姑娘的性命,罪无可恕,要杀要剐任公子处罚。”
顾不言虽身子虚弱,却已是一副冷面,“你先起来吧。”
魏达哽咽摇头:“卑职愧对公子,卑职……”
一旁的江潮已不耐烦:“大人让你起来你便起来,啰嗦什么。”
魏达这才起身,垂首立于床前。
顾不言看了他一眼,随口问:“你为何这般痛恨朝廷官员?”
魏达握了握拳,泪湿眼角:“国公爷多年征战,功勋卓着,若非朝廷派一个叶开来垫后,十万顾家军如何会埋骨沙场?若非朝廷胡乱断案夺去国公爷爵位,国公爷一生清誉如何会毁于一旦?”
他咬牙切齿:“实不相瞒,卑职恨不能杀尽所有朝廷官员才好。”
顾不言语带嘲讽:“怪不得你也想杀本座!”
魏达一哽,再次垂首:“卑职知错了。”
“你错不在杀我,而在于不辩善恶,朝廷官员也有好坏,你若个个都想杀尽,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天下大乱遭殃的还不是寻常百姓?”
魏达低语:“公子教训得是。”
顾不言面色不变,直入主题:“你当年在顾家军中的职位也不算低,可知我父亲死前为何提到‘蓝色杜鹃花’?”
魏达闻言想了想:“当时战场情况混乱,卑职并不知国公爷过世前说过这样的话。”
随后又思量片刻:“不过,卑职听旁人说到过‘蓝色杜鹃花’?”
顾不言神色一敛,“谁?”
“神机军中一名叫虎子的军士,这个虎子机警聪慧,深得叶开的赏识,在大战爆发前夜,他突然来到了国公爷的帐中。”
“一个神机军的军士怎会直接来找父亲?”
“国公爷对虎子曾有救命之恩,虎子为报恩,便连夜赶来报信,当时卑职也正好站在帐中。”
顾不言急切追问:“虎子说了什么?”
“虎子说,叶开收到了一封来自宫里的密信,阅信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帐中,谁也不见,更懒于备战,虎子担心事情有变便偷偷跑来通知国公爷,以便让国公爷做好防范。”
“他可说了信的内容?”
魏达摇头:“虎子并不知信的内容,但他说他无意中瞥见信的末尾画着一株蓝色杜鹃花,国公爷当时忙着备战也来不及细想,直至次日与南蛮军激战时,他才收到叶开自戕及神机军投降的消息,由此才疑心宫里那封密信或许不简单。”
“父亲至死也不知晓信的内容么?”
“没错,国公爷至死也不知晓。”
魏达重重叹了口气:“卑职后来也找人打探过那封信,听闻唯有叶开的贴身侍卫才知晓信中内容。”
叶开的贴身侍卫不就是杜远么。
兜兜转转,好似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顾不言面色冷硬如铁,沉默了好一会儿。
随后才哑声问:“可还认识别的像你一样幸存下来的顾家军?”
魏达蓦地落下泪来,语气再度哽咽:“十万顾家军啦,侥幸活下来的不过零星几个,回到家乡后还被冠以‘逃军’‘败军’的称号,有些甚至还被朝廷秘密杀害,为了活命,大家不得不隐姓埋名四处逃亡,不得已才沦为了水贼、匪寇,实不相瞒,这相思湖畔好几个水贼帮派里,皆潜藏有当年的顾家军,平日里大家极少联络,但关键时刻也能一呼百应。”
顾不言闻之,心间酸涩难言。
片刻后道了句:“辛苦你们了。”
“辛苦”二字,让年过四旬虎背熊腰的魏达,如孩子一般“呜呜”哭出声来……
孤独
魏达的哭声隐忍而悲怆,令人闻之断肠。
碧逻城之战距今已有二十余年,期间这些侥幸活下来的顾家军究竟经历过什么、承受过什么,无人知晓。
甚至,他们也不敢轻易向外人叙说。
今日陡然撕开往事,魏达一个七尺壮汉竟是情难自控。
待他止住哭声,顾不言才缓缓开口:“前几年我也差人四处打听过军中的幸存者,但收获甚微。”
魏达用衣袖擦净泪,稳了稳心神:“我们这些人,既不敢向外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亦不敢向外透露自己的匪贼身份,公子自然是……难以打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