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已无人能认出他。

无人会想到这个半死不活的人才是当今真正的帝王。

才是这个猎场曾无数次射杀奴仆的真正的主人。

——无人会想到，人生的际遇竟是这般风云怪诞。

梦时大声问：“皇上，可否要放出饿虎？”

“不用了，由朕亲自射杀。”

冷不归说完搭弓拉箭，“嗖”的一声朝猎场上的奴仆射出箭矢。

奴仆们蜂涌逃散，大喊“救命”。

唯有那个麻袋里的人一动不动，已全然是个死物。

冷不归亦知那已是个死物。

但他须得给这个死物一个“死去”的仪式。

他须得用这个仪式来泄去他隐忍多年的屈辱。

他的射技并不高，射了好几次也没射中麻袋。

但他并不气馁，耗时近半个时辰，才将麻袋里的人射成刺猬。

冷承业一生尊贵，死时终变成贱若泥土的奴仆。

梦时还趁机狠狠踢了他几脚。

踢他赐予顾不言权势，踢他欲纳小姐入宫为妃。

冷不归骑在马上大声问：“可死透了？”

少年大声回：“死透了。”

冷不归得意一笑，“让人拉去乱葬岗，埋了吧。”

少年抱拳应“是”。

从猎场回来已是晌午时分。

冷不归并未直接回承明殿，而是让宫仆带自己去了德禧宫。

他知道这是母妃生前所居宫殿。

他亦知道自己能活下来，亦是母妃多番筹谋。

殿中一片寂静，无人搅扰。

他在德妃的画像前长身而立，对着画中女子怔怔盯了许久。

那女子的面容是陌生的、身上的气息也是陌生的。

陌生到与他在街上看到的旁的女子没什么不同。

他面色淡漠，无悲无喜，“今日过来，不过是好奇你的长相，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他的母妃，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女子。

他又说：“朕刚刚杀了你的长子，朕感觉很痛快。”

他说完轻笑一声，转身出了德禧宫。

他阔步而行，衣摆猎猎作响。

秋日阳光将他的身影投到地砖上，颀长、森冷。

那是一道连阳光也捂不热的身影。

他从小未得关爱，意味着长大后的他也无情无爱。

无情无爱之人，亦是无弱点、无软肋。

冷不归回到了承明殿。

刚迈过殿门，蒋依依从旁里走出来，满目关切地问：“皇上明明身子有恙，为何还要去猎场呢？”

又问：“皇上现下身子可还好？”

疑

蒋依依语气温婉，眸中净是关切。

她已在承明殿外候了半个时辰，皇上不见她定有隐情，她想当面问个清楚、瞧个明白。

毕竟，皇上一直独宠于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还有什么事是需要对她隐瞒的呢？

冷不归抬眸看她，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他看到了她头上的凤冠，吐出两个字：“皇后。”

像是在确认她的身份，亦像是在低声唤她。

蒋依依怔了怔，继而微微一笑：“臣妾突然出现，皇上很吃惊么？”

她不只在他眸中看到了吃惊，还看到冷漠、疏离，以及陌生人之间才有的距离感。

这与皇上平日里看她的目光太不同了。

冷不归语气散漫：“朕只是没想到皇后会在殿外等候。”说完提腿迈进了殿门。

蒋依依跟在他身后，“听闻皇上龙体有恙，臣妾特意熬了参汤送过来。”说着便从婢女冬儿手中接过食盒，并端出参汤递到冷不归面前。

冷不归接过参汤，随手放到了案上。

他转身往案前走：“朕无恙，不过是不想上朝而已。”

蒋依依闻言顿住。

冷承业向来勤勉，何时说过不想上朝？

她试探问，“皇上……为何不想上朝？”

冷不归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心头的焦躁。

他向来不愿浪费时间与女人周旋。

“一时情绪，皇后不必挂怀。”他说完还努力露出一抹假笑。

这抹笑好似鼓励了蒋依依。

她跟在他身后，待他坐上宝座，便顺势轻轻握住他的手。

肌肤相触的瞬间，冷不归神情一僵，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空气沉静了片刻。

蒋依依定定看着他：“皇上究竟怎么啦？”

之前无论是在承明殿还是在露华殿，他与她可都是亲密无间如影随形的，今日怎的这般生分了？

冷不归收起笑，俨然失去耐心：“朕还有折子要批，皇后先回去吧。”说完还“啪”的一声打开案上奏折。

蒋依依一时无措。

之前都还好好的，为何他突然就变了态度。

她执意问：“昨夜，皇上为何没宿在露华殿？”

冷不归的语气比冰还冷：“朕让皇后回去，皇后便乖乖回去，勿要再多说废话。”

他竟说她的话是废话！

蒋依依愣住，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可是寻了她多年的大乞啊！

缓了缓，她终是福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诸多疑惑在胸间翻涌，今日皇上究竟怎么了？为何会这般待她？

恍惚间，她感觉他像是换了一个人。

刚行至殿门外，她兀地与前来见驾的梦时迎面遇到。

少年赶忙施礼：“皇后娘娘万福。”

此刻他一身铠甲，气势磅礴英姿勃发。

与当初世安苑里那个守宅的护卫简直判若两人。

蒋依依怔了怔，盯了他半晌才确定是他，“你当真是梦护卫？”

少年微微一笑，抱拳回应：“回娘娘，正是微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