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之奴(110)

“八年不见。”

“朕终于等到你回家了。”

回家？

他没有半点重遇失散七年的亲人的雀跃，也没有半点回家的感觉。

他的家，就在江陵。而如今江陵家不成家，主人也弃他而去，他对眼前所谓兄长和柴周宗室根本没有半点归属的感觉，他只想回到主人身边，乞求她再次收留，给他一个真正的家。

他本想对这位见死不救、虚伪成性的长兄来一番冷嘲热讽，甚至直接来个视而不见，心头千般思绪掠过，最终还是死死忍住。

他在空空如也的将军府里枯坐一天，坐到四肢僵硬，口干舌燥，视线也恍惚有些模糊。

可是，他想活下去。

他想要安身立命的权势。还想要可以把他带回主人身边的一切牵绊。

在一天一夜之后，他终于想到了自己的答案。

他主动找上了一脸宠溺地看着自己的皇帝。

“江陵便是臣的家。”他一脸天真无辜的看着眼里还有一丝真情的同胞兄长，半真半假的说道。

“臣要荆州永远都是臣的家。”

柴兆言陷入沉思，嘴角暖暖的笑意却是半点不减，半晌之后，才伸手爱怜地轻抚他的发顶：“那奉征就做这荆州的王，好不好。”

他没有直接回应，得寸进尺般继而再道：“臣要厚葬萧大将军。”

“毕竟要是没有大将军府，臣在七年前早已被人贩子虐待致死。”

他挺起胸膛，句句说得在情在理，明澈的大眼睛里带着一股少年人的倔强——察言观色是他多年保命的技能，而他也再是清楚不过，如何利用自身的条件刺痛这位同胞兄长最脆弱的部分，从而得到自己想要t的结果。

果然柴兆言眼中一痛，沉默半晌，终于首肯：“这是朕和奉征……都应该做的。”

柴奉征受封荆王，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为萧大将军在江陵城外觅了最好的一处风水宝地，亲自监工，在高耸的山顶上建了这座萧大将军之墓。

从此以后，江陵军民人人皆可仰望，人人皆可怀念。

除了保存她所爱惜的部下和军民，这是他唯一可以为主人做的。

他却断断没有想过，三年之后，他却被五花大绑着回到这座山头，看着那抹武袍翩翩的高挑硬朗身影站在墓前，下巴微扬，俯视着对她趋之若鹜的旧部同袍。

就像在誓师大会上，一呼百应的反军首领。

第62章 62

萧元嘉站在山顶, 面前是这些年来一直把自己当成反抗标志和希望堡垒的荆州将士，后面是自己需要继承的意志，那意志遗自一个自己永远也无法超越的人。

萧大将军在大陈式微之际力挽狂澜, 反攻来势汹汹的北方，建立这支以一敌十、悍勇无敌的荆州劲旅。

虽然在最后还是不敌卷土重来的北周雄师, 但他一边为麾下手足谋得活下去的选择，另一边自己却是宁死不屈, 不让萧大将军之名背后所代表的价值染上哪怕一丝污垢。

她的父亲是当之无愧的大英雄，振臂一呼便有众生百应, 长埋地下也灵魂不灭，永远存在于荆州军民的心中。

以致只要有人挑起他遗下的大旗，以萧大将军之名起事, 荆州军都会毫不迟疑地追随这个人。

而她萧元嘉何德何能，被昔日的同袍、父亲最信任的旧部推上这个位置，任人把父亲曾经手执的大旗交到手里, 站在这场誓师大会一呼百应的至高之处。

在她身后半步的薛道明看着她凝望上山的人群, 眼中流露出来的五味杂陈, 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沈声说道：“将军今天站在这里，便是已经想清楚了。”

“无论是将军, 还是在下，还是荆州军上下，都已经没有退路。”

萧元嘉低低一笑，“是吗？”

“那么是谁，在半年之前, 便已开始一步一步的, 把我引到这一条路上？”

薛道明闷声笑笑。“属下不敢用一个引字。”

“不过是在合适的时机，轻轻在背后点了一下。”

“如果将军心中还有反骨, 还有大义，自然会做作为一个陈人该做的事。”

×

薛道明所言，其实也并不虚。

萧元嘉和这位亦兄亦友的旧日亲信之间的会晤，没有一次是单独的，每一次都有作为“外人”的柴奉征在旁。

第一次在冬狩帐中，他说：“留下来的人比追随大将军而去，需要更大的勇气。”

他没有言明，他需要勇气去做些什么。

在当时的语境听来，可以理解为需要勇气去活着。毕竟，与“留下来”相对比的，是追随自刎城前的萧大将军而去。

可是，如果薛道明留下来的意思，不是留在世上，而是留在江陵，留在荆州军中。

与追随萧大将军而去相对的，不止是简简单单的活着，而是要把代表大陈骄傲的萧大将军的旗帜传承下去，让明面上归于新朝荆王的荆州军在心底里只会认同自己身为陈人的身份。

只是，这一层深意，半年前还是一蹶不振的她绝对不会想到。

她当时的状态，薛道明与她多番交谈，而他的精明干练又怎会看不出来？可是，他还是说出了这一句她当时根本不能真正理解的话。

所以，他的话，本来就不是说给半年前的她听的。

而是，说给醒觉之后的她。

但是，他又怎会遇见到萧元嘉终能走出自我封闭的围墙，重新关心天下时局，甚至锐意重新掌权，带着足以调配荆州军的虎符和愿意担起大旗的决心回到江陵，走上他们这些萧大将军旧部为她铺好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