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之奴(59)
她的脸上,满是恨其不争的怒气,却也带着一股连萧元嘉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有些肖似长公主的悲悯。
——为什么这么轻易的便能放弃生命?为什么不愿意去相信不是天下间的所有人,对他都全是怀有恶意?
就算别的所有人都不希望他活着,她也不能让他从这个世间消失。
因为他的主人,同样地需要她的小狗。
“……柴奉征。”
每一次萧元嘉连名带姓的唤他,都是她不高兴了,不愿陪他沉醉缅怀于回不去的过往。这个名字,也代表着他成长过程中的不幸、天家那些所谓亲人的恶意,和永远也求不得的真心亲情。
他每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从她口中唤出,心下都是一沉,唯恐自己做了什么在她眼中是错了的东西。
这一次,却是泪水不受控的汹涌而出,自欺欺人似的混在雨水之中,在朦胧的水气之中,他终于看清了她此刻的脸容。
不再怒其不争,也没有悲天悯人。
只有失而复得的欢喜。
然后她弯下腰来,勾起他的下巴,捧住了那一张脸。
×
曾经用重重冰墙把自己围困起来的人,眼神也有炽热得可以把万年冰川融化的一日。
两人对视了不知多久,柴奉征心中有愧,率先败下阵来,垂下眼帘:“对不起。”
萧元嘉的声音沉沉的,听不出太多的感情,却带着一股t浓浓的鼻音:“明知道对不起我,为何还要这么做?”
他勉力抬起已经湿得有些皱皮的手,试探似的、小心翼翼的环住她的脖子。
“我没有……”他轻轻启唇,说出的话是这么的无力,连自己也难以相信。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是想要从这里跳下去。”
萧元嘉任由他战战兢兢的抱着,一手轻轻拨弄他鬓边湿透的长发:“这么拙劣的谎言,你是想要我相信呢,还是不信?”
柴奉征不敢看她,嘴上只是重复:“我上来不是寻死。”
“只是为了让我那位好兄长跟着上来罢了。”
“然后呢?”萧元嘉凑得更近,他清楚地看见了她眼帘上的水珠。
火逢水即灭,水珠挂在她长长的羽睫上,却没有熄掉眸中的熊熊火光。这是柴奉征见过,最为惊艳绝伦的美。
她的声音微哑:“用你不惜一切保了二十二年的命来和陛下交涉,换我重新掌军?”
由除夕到现在并没有过了多久,他却感觉他们两人像这样近距离的身体接触,已是恍若隔世。
他不仅想念这样的距离。
他还想要更多。
环在她脖颈上的双手微微收紧,引得她秀眉一蹙,柴奉征抬眸直视着她炽烈的双目,轻轻呢喃:“我的人生本来就是一个谎言。”
“父亲的另眼相看,继母视如己出的怜惜,诸位兄长的友爱,甚至连同胞长兄的相依为命,都不过是所有人为我编织的一个谎言,一个我一头陷了进去的谎言罢了。”
“然后阴差阳错,我死不了,就学会了绝境求生,学会了怎样从你身上,得到我想要的。可是……柴旭晖再是该死,有一句话还是说得很对,我配不上你。”
“但我最肮脏卑贱的不是我的出身,而是我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就像你说过的,我们……不该这样。”他低低一笑,笑声是豁出一切的轻狂,却也带着一丝化不开的无奈。“你是风光霁月的女将军,不应该被困于京中,困于这些天家世家之争的龌龊政治里。”
“我只有这副还能取悦到你的皮囊,每一次当我感觉到你在离我而去,便用它来把你留下。但你不值得被我这样下贱的算计、欺骗。”
“所以我只能用我仅剩的生命,换你应得的自由。”
“什么时候决定这么做的?”萧元嘉哑声问。
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她轻轻一笑,笑意晦暗不明:“除夕宫宴,说要结束关系的时候?”
“还是更早的时候……在冬至之后,你让道明赶回荆州,设计出这荆州流民一局,便已决定好了?”
她什么都知道。柴奉征垂眸,羞愧的不敢看她。
我爱你。
我的主人。
就算你并不会像我爱你一样的爱我。
这是他一直以来都没有说出口的话。萧元嘉也没有给他说出口的机会。
萧元嘉低下一向高昂的头。
然后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唇舌。
浅尝辄止的一吻,唇瓣分开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呆呆的抚着自己的双唇,仿佛要靠手上触到的余温来证明这一吻的确存在过。
“跟我回家。”
她没有回应他的一番自白。一下浅吻,一句简单不过的命令,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她拉他起来,然后松开了绑在他腰间的软鞭。
柴奉征挣扎着站直身子,忽地一下头昏目眩,软软的趴倒在她还未收回的双臂之间。
×
他的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只记得在陷入黑暗之前,跌落了和自己一样又湿又冷,却没有比它更为柔软的怀抱。
主人要带他回家……
所以,他是赌赢了么?
×
柴奉征知道,他的主人并不抗拒他。
她甚至喜欢他,所以在经历巨变后,她在筑起那道抗拒所有人的高墙时,还是为他留了一个小小的狗洞。
也是他甘愿低头,放下尊严四肢着地的从狗洞中钻过去,高墙之内才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可是,主人可以有很多个家奴,奴隶却永远也只能有一个主人。大概在陈子安开始在她的面前晃悠之后,他才终于开始意识到,有些人本来就比自己更适合站在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