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之奴(61)
“郡主可知道荆王做了什么?”柴兆言脸色深沉,看不出喜怒,话音也是如平铺直叙般不带一丝感情。“他私自调兵,藐视君权;而且李氏百年门阀,树大根深,岂是他可以这般胡闹,说除便除,说杀便杀?朝臣的折子已经快要把朕淹没,说的都是荆王万死难辞其咎。”
“可是他也是朕的弟弟,朕是还未想好怎样两全,为了平息众怒,才先把他关在宫中。”
萧元嘉嘴角微勾,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只有浓浓的嘲弄,和讽刺之下难掩的淡淡哀伤。
“陛下可有真的把柴奉征当过弟弟?”她嗤笑出声。“还是,只有在他对皇权有利的时候,才是陛下的好兄弟?”
天子眸中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愤怒,却很快被他遏止下来,重归一片平静。
或者是怒极反笑,他也是微微一笑,语调轻松之中不掩危险之意:“郡主虽然和舍弟生活了七年,但并不了解舍弟在来到南方之前的过去,也不了解郡主在舍弃舍弟之后的那四年,他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所以,还请郡主慎言。”
饶是柴兆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萧元嘉已经是触到了他的逆鳞,他便毫不掩饰话里的威胁之意。
萧元嘉的脸上却是一丝惧色也没有。她摇了摇头:“不,臣女了解。”
“十一年前,陛下曾经有两个选择摆在面前。”
她顿了顿,戏谑一笑:“那甚至根本不是两个互不相容的选择。只是因为其中一个涉及皇权,所以陛下果断地放弃了另一个。”
“陛下果断放弃了的,是本来可以把柴奉征救出水火的机会。”
萧元嘉脸上表情轻松,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既然柴奉征在和他的长兄作一场豪赌,她便也和眼前同一位可以掌管他们二人生死命运的天下之主,为了他也为了自己,再赌一局。
果见柴兆言眼眸一眯,危险的气息大盛。萧元嘉心里咯噔一声,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她知道,自己已经切断了所有后路,现在只有继续前行,才能杀出一条活路。
一条自己和柴奉征都能好好活下去的活路。
“臣女知道,这些年来陛下因为当年的一念之差,一直心怀愧疚之意,所以才会尝试对他作出补偿。”
“可是若这补偿终究敌不过皇权之下的猜忌和权衡,那么这些所谓补偿,不过是对他的二次伤害罢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柴兆言表面平静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目光也变得越来越锋锐。
然后,他垂眸不再看她,半晌之后低下了头,彻底掩盖住了自己的脸色。
她便知道,天子动容了。
这是她补上最后一刀的时候。
她从怀里掏出撕成两半的奏折,一步一步地走到堂前,逾矩地走上台阶,双手把奏折两半递到柴兆言面前。
她敛了笑容,轻轻谓叹:“大周先帝的谎言、李阀的谋害、陛下的一念之差,他什么都知道。”
“这些年来,他怀着所有人都不愿自己活着的这个认知,是在怎样的无边黑夜里踽踽独行,陛下又可知道?”
“他不过是想得到一个归属。可是他穷极一生,也还是无法从他的亲兄长那里得到——哪怕一点——属于亲人的真心。”
“所以,他才要以自我毁灭的方式,毁掉所有为他编织谎言,把他推下深渊的人。在他眼里,只有这样的死去,他才能真获得自由和释放。”
“陛下口口声声和柴奉征以兄弟相称,难道这就是陛下想要的结果?”
柴兆言把头埋进双臂之间,索性把自己的整张脸都从萧元嘉的目光之下掩藏起来。
这两兄弟当起鸵鸟来,还真有像亲生兄弟的地方。萧元嘉心下暗笑,见他迟迟不肯接过奏折,便知他连看也不敢看,索性把它收回怀里,走下台阶退回堂下。
她负手而立,耐心地等待着柴兆言的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明显经过压抑的声音自双臂之间传来:“奉征这次所为,不只是朕与他兄弟之间的事,更重要的是……”
他没有说下去。
“是荆州军。”萧元嘉从怀里掏出第二份奏折,微微侧头,一笑:“是因为他暴露了荆州军服从他的命令高于皇命,并不完全受控于陛下的现实。”
“臣女说得可对?”
柴兆言终于抬起头来,面色不虞地低喝:“朕说过,郡主慎言!”
这是他第二次说出慎言的话。
可是若她真的像她过去四年做出来的那样是一个谨言慎行的人,今天便不会站在这里。
所以她不但没有慎言,反而步步进逼:“陛下之所以对柴奉征迟迟没有处置,除了那并不全心的所谓亲情以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
“因为柴奉征不但展示了自己对荆州军高于君令的王命,更加展示了荆州军的勇武和行动力。”
“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荆州军在降周之前本来就只忠于家父,没有柴奉征的话……便只会忠于我。”
她已经不再自称臣女,以“我”相称是把自己放到了平等的天秤上。
这是一场以下犯上的,平等的谈判。
她手上的本钱,便是为了不再有过多损伤而承她亡父之命投降新朝,就算是贵为君主的柴兆言也无法轻易消灭的那支劲旅。
柴兆言沉默半晌,沉声道:“你可知道,朕要你的命,比奉征的容易。”
“但若如此,荆州军必反。”萧元嘉泰然自若地一笑。“柴奉征也必不茍活。”
“陛下是想要一次又一次的伤害陛下唯一的幼弟,还是真心想要和他修补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