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之奴(62)
柴兆言再度陷入沉默。
她知道,无论他是出于稳定军心的考量也好,出于对幼弟还有几分真心也罢,他已经在认真考虑放过两人。
从怀中掏出第二份奏折,她再次走上前去,双手呈上:“柴奉征的解决方法是,以他自己的命,换我重掌荆州军权。但我觉得,还有两全其美的办法,陛下以为如何?”
柴兆言接过奏折,只是快速扫了一眼,便像甩开烫手山芋般飞快甩到一旁。
“朕要如何信你?”
“毕竟,小萧将军可是当年敌将。”
萧元嘉深深吸了一口气。天子已经有所避忌,这正是她讨价还价的时候。
“我与陛下革新之心相同。”她呼出一口长气,无比认真地说道:“我看着南陈长年积弱,朝政由龟缩在乌衣巷里自命不凡的所谓世家把持,真正有大志的人却郁郁不得志,人人无论门第、富贫、嫡庶、男女,都必须照着既定的轨迹走完没有选择的一生。”
“若我重掌军权,必定会和陛下一道,站在这场世代之争的新世代一方。”
“柴奉征对李阀的所作所为,也是已经站了陛下一方,不是吗?”
柴兆言听罢,却是摇了摇头:“朕不是在怀疑郡主在新旧之争里的立场。”
他的表情渐转耐人寻味,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他在谈判之中找回上风——
“郡主姓萧,属于前陈宗室,朕如何确保你对大周、对柴氏的忠诚?”
“你说朕对荆王心存猜忌,照这样的想法,若你重掌军权,岂不还是能用你麾下荆州军来助荆王坐大一方,威胁皇权?”
柴兆言的坐姿终于稍微放松,在龙椅上微微t后倾,好整以暇地俯视台阶下的女子。
他知道她的坚持。也知道她放不下这坚持,谈判的天秤便会全盘倾向自己一方,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萧元嘉听罢,却也放松了下来。
她负手而立,似笑非笑地凝视着胸有成竹的君王。
“那如果,我和柴氏。”
萧元嘉顿了顿,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结成亲家呢?”
“而且……一个入赘萧家的荆王,大概也没有问鼎皇位的资格吧?”
“陛下可愿相信,一个不再正统的弟弟,以及你的弟媳?”
第36章 36
柴奉征只记得, 自己最后是倒在萧元嘉的怀里。
他押上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她的回头,她的奔赴, 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没有从黑暗中走出来?
他已经谋到了自己生命的长夜尽处那抹晨曦, 为什么眼前还是没有一丝亮光?
难道……
他该早些发现的。
发现自己从小到大面对心中阴暗的方法,从来都不是去解决它、消除它, 而是任由它肆意滋生,汲取自己的善念作为养分, 最终长成足以把自己彻底吞噬的心魔。
而且,他的心魔,不仅会把自己吞噬殆尽, 更会把他身边的人——那个唯一尝试拯救自己的人——拉下和自己一样的深渊。
他不止贪心,他还自私。他的存在,只会害了真心所爱的人。
——他本就不该存在。
如果他不存在, 母后就不会死, 兄长会得到他本来应得的储君之位, 也不用提心吊胆地猜忌利用每一个身边的人。
如果他不存在,萧元嘉就不会被一纸和亲国书召回京中, 她会活出短暂而无悔的一生,然后和没有失去她的尊敬和仰慕的父亲一起留在江陵,赴那最后一场的死局。
她自己大概会比较喜欢这样的结局。
如果他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
×
让柴奉征回过神来的是舌尖上浓浓的血腥味。
那似乎是自己的血。
对这股味道,他并不陌生。
所谓咬舌自尽,不是咬一下舌头, 便会死得了人的。不过是有痛感罢了, 一种提醒他自己依旧活着的痛感。
对这一点,他实在太清楚了。
他正想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 却发现抬不起来。甚至他全身上下都是动弹不得,手腕脚腕似乎被什么冰凉的东西铐住。
他轻轻转动手腕,听见了铮铮声响。
似乎是铁链的声音。
他尝试抬起脚来,脚踝上扣着的一样是系着铁链的脚镣,铁链感觉不长,让他的手脚只能小幅度的上下蠕动。
四周漆黑一片,他无法用视觉判断自己被铐在什么东西上面,现在是什么时辰,又或者这里是什么地方。
五感中的一感被夺,其余四感会变得异常敏锐,在他下意识的前后扭动挣扎时,他听到了随着自己的动作发出的声音。
除了铁链的叮叮当当之外,还有另一种声响。
是铃铛的声音。
而且还不止一颗铃铛。铃铛似乎是挂在铐着他四肢的铁环上,而且声音有高有低颗颗不同,他的手腕脚腕微微一动便会发出悦耳的合奏。
他正呈大字型的被铐着,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全部控制权;眼前亦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四周都是未知的危险。他的舌上还有咬出来的血痕,他的痛苦、他的恐惧都在滋养着心里的魔种。
可是,铃铛的声音却是给了他一阵莫名的心安。
仿佛,漫漫长夜里盲目摸索着回家之路的旅人,终于有了归处。
心里翻滚的浪涛终于停了下来,他平心静气的躺在那里,也不再挣扎乱动,只是张大眼睛凝视着面前的一片黑暗,就像有无尽的耐心一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柴奉征召终于看见了黑夜尽头的第一束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