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燃(5)

… …

“还能为何？”

沈萧云扬起下巴，看向轻纱笼罩的明月，淡然道：“习武艰苦，若不是心思刚毅之人，断成不了器，是否成器，亲试才知真章。”

这大周的皇帝，怕的，就是沈家儿郎成器。

他心知，却从不对旁人说。

尤其是不能对郭子龙这种满腔热血，脑袋空空的人说。

不怕他坏事，只是不想他寒心。

“成器又如何？你本就是将门之后！不该如此？”郭子龙挠挠后脑，十分疑惑。

“这你就不懂了。”

沈萧云眉眼轻挑，随口瞎编了个理由：“那小殿下一看便是位好胜的主，若发现我在他之上，日后不得没完没了？那我还怎么逍遥？”

“呵呵，瞒不住，你的功夫玄武军将领皆知，随便找人一问即可。”

“那是病以前，何况军中上下一心。”

沈萧云看向郭子龙，玩笑道：“现在，只要你这嘴不漏风，旁人想知道，就只能去问我地下那位手下败将。”

“啊？谁呀？”

沈萧云背起手，得意的迈步向前：“阎王爷啊～”

说着，随手指向街边一家酒馆：“走，子龙，喝几壶去。”

“喝个屁！人太医刚说了，要饮酒适量。”

“这你也听？”

沈萧云满不在乎的，将太医药方塞给郭子龙：“拿去，说不定还能补脑。”

“啧，沈萧云。”

郭子龙一把拍住他的肩，表情突然严肃：“这毒虽旁人诊不出，但你这身子可不比从前了，常人三四天结疤，你得十来日，别总不当回事儿。”

郭子龙又瞥了一眼他的伤口，叹息道：“就算为了躲王爷，也不用故意受伤吧？自家人伤自家人，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是啊，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这样没道理的事，历朝历代比比皆是。

如今也落到了沈家，落到了沈萧云身上… …

先帝是位高瞻远瞩的君主，深知大周位处中心，若周围外患不除，日后终成祸患。

便将军队一分为六：

玄武军镇守漠北。

朱雀军镇守南海。

白虎军坐镇西京。

青龙军坐镇辽东。

将大周四面，围得铁桶一般，再由黄龙军护卫皇城。

还有一支，便是那最为骁勇善战的天骑军，专除外患。

沈萧云之父，沈天鸿，便是这天骑军的主帅。

大周六境外患，十余年间他挨个打了个遍。

后又带着儿子踏平一半，立下赫赫战功。

先帝感念其功业，封沈天鸿为安平侯，并赐元帅印，统领六军。

沈天鸿一时荣耀加身，与大周第一使臣，安阳侯严茂松，并列一品君侯，堪称大周朝一文一武，两块国士铁板！

沈家更是风光无限！

当年沈萧云尚未到娶妻之年，但沈府门槛都要被达官显贵家，派来说亲的人给踏破了。

然而，这世间之事往往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外患未除，先帝却驾鹤西去。

做了四十多年太子的文宣皇帝继位，本就重文轻武，又熬油似的熬上皇位，哪肯再动干戈。

沈家这赫赫之光，也变成了森森寒芒。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沈家手握天下兵马，怎能不遭新帝忌惮？

可沈天鸿偏偏又是个性子刚毅的，只知奔战沙场，不懂揣摩圣意，更不懂朝堂的弯弯绕绕。

一味劝谏新皇，坚持先帝方针，缕次上奏请战。

但这一举动，不仅逆了皇帝心意，也得罪了新臣的利益。

庙堂上禽兽食禄、见风使舵之人纷纷挑拨。

屎盆子一波接一波的往他身上扣。

与士兵同食同宿，成了收买人心。

与其他将帅交好，成了结党营私。

就连感怀先帝之言，也被有心人曲解利用。

最终天骑军被解散，一分为五，融到其他军队中。

高阶将领也是老的老，死的死，贬官的贬官，下狱的下狱… …

无一例外，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

戎马一生，大周四大名将之首的沈天鸿，更是落得全家流放苦寒北疆的凄凉境地。

到达流放地不久，他便病倒了。

皇帝为彰显天恩，赐来补品，而后又恩准回乡。

可即便是千年灵芝万年参，也只能治病，难疗心。

还未启程，沈天鸿就病死在了病榻之上。

去世时，手里还握着那张，因常年抚摸，而发黑破损的大周地图… …

如今，这地图仍挂在沈萧云的卧房内。

今夜他虽未去那酒馆，但回府，还是在那烛火下江山依旧，阴影中却似有狼烟的版图前，大醉了一回。

沈萧云好酒，却不嗜酒如命。

唯有每月那垚家酒坊，新酒到货时，他才会不顾日月，不理朝夕的醉上三四日。

酒好，只是其次。

镇毒，才是要紧。

昏醉这几日，他梦回故里，魂游沙场，天高海阔，肆意轻狂… …

可一睁眼，却只看见四四方方，昏暗不清的床梁。

时过境迁… …

沈萧云轻呼一口气，淡漠的扯了扯，粘连在背脊上的中衣，翻身下了榻。

这样的情况，三四年来，他每个月都要经历一朝，早已经习以为常。

只是醒来后，身体像一根，被抽干的竹竿似的，饿得直不起腰的感觉，十分难受。

猛地灌下几杯凉透的茶，有气无力的，对屏风外模糊的身影道：“钟伯，有吃的吗？”

“沈将军，您可算是醒啦！”

老仆钟伯放下清水，急促道：“王爷召见，可总叫不醒您，眼下王爷亲自来了，正在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