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阑(168)
乌野摩挲着刀柄:“郡公想要什么?”
贺真望着他俊秀而又阴沉的面容,说了八个字:“里应外合,大军压境。”
第091章 假作真(五)
乌野沉吟片晌没有回答, 贺真道:“怎么,这对于大将军来说还是难事吗?”
乌野声色没了往日的揶揄之意:“事成之后,他……会死吧。”
贺真长眉一挑:“谁?”
“源尚安。”
贺真笑道:“大将军是成大事之人, 难道还会在乎这些小节吗?”
乌野唇角一抽,想做个轻松或是毫不在意的表情, 却怎么也扯不出来。
贺真移开了目光,不去细究个中隐情, 只道:“大将军要明白一点, 你我若想一举成功, 就不能有任何人前来搅局。一点点危险的火苗都该事先掐断。”
“……我知道。”
“大将军心底明白就好。”
乌野眼眸下垂:“郡公交代的事我心里明白了, 也望郡公不要食言。”
“自然。”
贺真拱了拱手, 身侧侍卫立即奉上百两黄金:“一点心意, 还望大将军笑纳。”
……
身侧仆从不知道乌野在想些什么,因此谨慎地不发一言。良久才听到乌野略带怅惘地问:“忽跋邻,你有没有过那种,很想再见一面却不能的人。”
忽跋邻不敢轻易接话,好在乌野也不需要他接,又自言自语道:“或许这世间有些东西,终归是留不住的。”
十余年前柔然南下与大魏鏖战数月,源司繁率军连夜奔袭千里挫败柔然主力, 一箭将其主帅射落马下。他虽没有当场毙命,但全军覆没的惨败对他而言无异于奇耻大辱,故而退兵之后不过一月便羞愤而死。
大魏上下在为胜利开设庆功宴,对岸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而乌野却要浑身缟素, 替父亲戴孝。
如今他也凭着胆略和手腕继承了当初父亲的职位,他在地图上朝下望去, 只见到满目血仇。
乌野把父亲的尸首带回了漠北草原,依照漠北的习俗安葬,又请来法师诵经,希冀上苍能将至亲的灵魂带至遥远的赤山。
他抓起墓上一抔黄土塞进了荷包,随身带着,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却。
那年十四岁的乌野新锻造了一柄锋利匕首怀揣在身,不顾族中长老阻拦,孤身一人潜入了柔然边境,要替父亲报仇。
却不曾想夜色昏沉,他一个不慎栽入了猎人的陷阱,因此奄奄一息。
……要死了么?
那还真是没用呢,乌野昏昏沉沉地想,连营地的门都没摸到,他就要曝尸荒野了。
乌野躺在土坑边力气全无,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呼吸,在煎熬痛苦中缓慢等待着死亡。
此刻五感已然失灵,他察觉不到前方草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也意识不到有人正在靠近自己。
源尚安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他的呼吸,随后低声道:“敦叔,他好像还活着。”
阿尔敦也蹲身查看了番,可他却不想惹来麻烦:“二公子,咱们回去吧,不要贸然施救。”
源尚安见他浑身是血气息奄奄,已然到了弥留之际,有些犹豫不决。
他不懂医术,贸然施救很可能再度扯动伤口加重病情。源尚安意识到了这点,于是决定留下些草药和水,而后离开。
他正打算起身,乌野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住了源尚安的衣袖,低声喃喃道:“别、别走……”
源尚安看了眼阿尔敦,一时有些为难。但最后还是谨慎地蹲了下来,将乌野背在身上。
直到被人放平在医馆的床上喂了几口米水和药汤,乌野才终于有了力气睁开眼睛。
他本能地摸了摸怀中匕首,半眯着眼打量四周,发现火炉边上正坐着个少年,看模样身形大概比自己小个两岁。
“醒了?”这少年似乎很怕冷,伸着手烤火并未回头,而是叹了口气,“大夫说你伤得很重,别随意起身。”
乌野存着敌意和警惕,喘着气道:“……你是什么人?”
源尚安道:“萍水相逢一场,便是缘分,何必知根知底呢。”
乌野转了转眼珠,缓和了语气:“我只是想报答你救命之恩罢了。”
“举手之劳而已,何必挂怀。”
“那如果我还想顺便和你交个朋友呢?”
朋友这个词语似乎对源尚安有所触动,他转过身来,映入乌野眼帘的是一张白净秀美的少年面庞,一双眼眸在火光下甚是动人。
乌野一直养在折兰部中,从前受父母保护,很少有人得知他真实身份,于是他也便报了真名。
源尚安眼眸一垂,想起阿尔敦的告诫,答道:“我叫……拓跋祢罗。”
“不过我们怕是做不成朋友,”源尚安又道,“我父母只是路过此地的客商,过几日就要启程走了。”
乌野很快便有了新主意:“那我送你一样东西可好?”
源尚安摇摇头:“不用,谢谢,我家中没有什么特别缺的东西。再说了,我救你也不是为了从你身上讨取什么东西。”
正巧大夫看人醒来要给乌野开药把脉,源尚安撤开身子让道,也得了空打量床上人的面容。
这人高鼻深目,五官轮廓分明,多半和自己一样也是胡人之后。此刻虽因为伤痕累累外加疲惫不堪而脸庞瘦削,但依然能瞧出来睫毛浓黑双瞳明亮,是个俊逸少年。
源尚安坐在一侧等,后知后觉地有些困倦,他正闭了眼打算迷瞪一会儿,冷不防被握住了手腕。
“……嗯?”
乌野笑道:“逗你玩玩。”
源尚安没有陪他继续的意思,只道:“你好好休息吧,这么重的伤,怕是得养将近一个月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