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阑(191)
温令欢轻声一笑,对他这副姿态很是满足:“那如何处置,就请陛下下令吧。”
其余世家之人对这局面处之泰然,甚至觉得理所应当。唯有沈静渊隐约觉得不妙,眼含担忧地望着沈湛。
可他终究也不敢说话。
沈湛不敢看温令欢,也不忍去看源素臣,只喃喃道:“传令,禁军中郎将源素臣……殿、殿前言辞无状,罚俸一年,禁、禁足思过,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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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忒有定力了,”温令欢言语不满,透着嗔怪之意,“朝堂上都吵翻了天了,你居然一句话都不说。”
宗楚宁笑道:“这哪里是吵?不是大家聚集在一起批判他源素臣吗?我想着叫他知难而退,可他非要迎难而上,那就只能领罚了。”
“……不过他有些话也有道理,”温令欢叹了口气,品了口御膳房送来的乳酪,“柔然兵马集结,咱们不能坐视不管。”
宗楚宁并不在意:“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真要追究起来,还是他源尚安咬死不说使团下落。只要他能承认罪行,给柔然一个交代,他们自会退兵。”
“也是。”
“他的事犯不着咱们上心,让柳淮之他们尽快处置掉就是了,”温令欢道,“就是那几个宗室王爷是不是也太过分了?鲁阳王自个儿家中妻妾成群还不够,昨儿又向我讨要宫中舞姬!一张口就要了六个。”
宗楚宁劝道:“这也是好事,他们心思都用在这些地方,那也就构不成威胁了。总比图谋造反强不少吧。咱们花点银子花点人,把这些人哄好养好也就不闹事了。”
温令欢这才神色舒展:“倒也是你说的这个理。”
“对了,”温令欢又道,“琳儿说他弟弟阿琅明日打算准备一场清谈会,这是他头回办这样的大事,你若是有空,也替我多帮衬些。”
“自然。”
“太后,”永禄道,“柳主事求见。”
“进来。”
柳淮之跪地道:“微臣叩见太后。”
“什么事?”
柳淮之道:“依照太后的吩咐,微臣查了源尚安身边人,侍卫楚槐已暂时收押。至于他那个师兄梅亦久,微臣此前试图胁迫,但他并不答应。后来提微臣提出提拔他为白鹭阁侍卫,这才叫他动心。现在他愿意效忠于我们。”
“哦?”温令欢有些意外,但旋即笑了起来,“他也算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过得想个法子验一验,就怕他的忠心只是嘴上说说。”
柳淮之道:“不知太后有何良策?”
温令欢把吃完的乳酪放到一边,思忖片刻道:“叫他把那个姓乔的灭口吧。”
第103章 飘零久(一)
温令欢不记得乔沐苏的名字, 但柳淮之立即反应过来是他。
“是,下官明白。”
宗楚宁点头赞成:“刀不够快了,是该换一把了。”
温令欢又道:“你说的这个、这个叫梅亦久的, 具体是什么来头?”
“回太后的话,他父母双亡, 是个孤儿,早年被源司繁收养作为徒儿教养, 身手确实不凡, 是个可用之才。”
宗楚宁听罢有些不放心了:“这么说来, 他对源将军该是情深义重了?”
在他看来, 重情重义之人好, 却也不好。若是自己人忠肝义胆, 誓死不屈自然是好,可若是旁人麾下良才忠心耿耿旧情难舍,那就有些棘手了。
柳淮之眼光一垂,少顷后才道:“宗相,还请恕下官直言。下官觉得梅亦久他武功超群,却迟迟未能入仕为官有一番作为,继续呆在源尚安身边做个侍卫,对他而言或许并非良策。”
宗楚宁沉寂少顷, 又问:“他和你是怎么说的?”
柳淮之不敢隐瞒,如实道:“下官本想将他一同关押,随后从他口中套出话来。但先前下官令人逼迫,甚至动用鞭刑他都未曾开口。眼见不成下官才想了别的办法晓以利害, 下官说如今源尚安罪名已定, 注定难逃一劫,你与其跟着他玉石俱焚, 不如另谋出路。”
“他此前一直不肯多说些什么,直到听见下官这番话才睁开眼睛回应,”柳淮之又道,“下官眼见有些希望,便劝他为太后和丞相效命,果然叫他心动了。”
温令欢道:“带他过来。”
柳淮之应了声,原来他早就揣摩到太后会见人,一直叫梅亦久在殿外候着。
如今自己果然所料不错,柳淮之朝殿外拍了拍手:“进来吧。”
门外的人一声不吭地跪下行礼,要不是烛光拉长了身影,温令欢和宗楚宁怕是都察觉不到有人来了。
梅亦久自认是个沉闷乏味的人,他不大会说俏皮话讨人欢心,也不大适应人多的环境。
因此他不存在什么朋友,也对热闹喧嚣很是陌生。他只能日复一日地呆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面对着手中剑,将它磨砺得更快更妙。
这把剑还是源尚安给他的礼物。
剑铸成的那日说来也巧,原本洛阳一脸下了几天的雨都没有停下的意思,各地官员正在发愁。
恰好铁匠落下最后一锤,雨势便渐渐淅沥,剑刃冷却下来的那刻正好停雨,天边乌云裂缝微光浅淡。
于是源尚安说,雨雾微光,朦胧清雅,那就叫它明霁。
二公子实在是个风雅之人。梅亦久自叹不如。
他也最喜欢和源尚安在一块的时日,这人委实是个打交道的高手,任谁同他在一块都会喜笑颜开。
只有在和这个人相处的时候,他沉闷无光的日子里才会偶尔透进来一丝清风,一缕日光。
属于他的天地小得可怜,他只握住了命运之绳的一节。这一头是源司繁,那是师父,是他报不了的教养之恩,另一头叫源尚安,是他舍不下的故友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