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阑(200)

源尚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却通过耳力判断，两人已经走到了自己跟前。

纪含真略微昂首道：“怎么样，这份厚礼如何？”

柳弘蓦地身躯一震，才发现自己脚边还趴着个人：“这、这是……”

“看着昔日仇人落入如此境地，不痛快吗？”纪含真抱着两臂，“柳兄，白鹭阁地牢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我为了带你进来可是煞费——”

苦心二字还未出口，柳弘盯着地上的人已然啊的一声叫了起来：“你这也太、也太……”

他只觉肠胃一阵翻涌，话未说完就扒着墙壁想要呕吐。

“喂，”纪含真笑道，“你这也太没劲了，他现在这副样子能做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纪含真挑起来了源尚安的下颌，挑逗道：“喏，叫两声来我听听。”

不曾想源尚安张口就咬了个死，纪含真虎口处当即破皮出血，他嘶了声皱眉就要拔手回去，掌心已然被鲜血浸透。

“……你这畜生！”纪含真骂道，“你……”

源尚安靠着双手撑起身躯，偏头吐掉了血沫和皮肉的残渣，望着他冷笑不止。

这笑声听着柳弘两腿打颤，只觉瘆人，他一把拉过纪含真：“走吧、走吧……这不是人，这是个鬼，你和他纠缠什么？！”

源尚安听罢更是大笑不停，听得纪含真差点上去踹他。

柳弘把他拉了回来：“他疯了你也疯了，你跟他纠缠什么？还不快走？这种人有什么好看的……”

“你说的对，你说的太好了，想不到你竟然如此了解我，”源尚安用铁链套住了柳弘的脚，冷不防叫他脚下一滑倒地，“我很高兴。”

柳弘连连朝后爬：“……鬼、鬼啊——”

纪含真被他带得也摔了一跤，却不肯罢休，爬起来就要朝地牢里扑。

狱卒慌忙把人拦了下来：“大人且慢、且慢！”

“大人，您这是得不偿失啊，干嘛跟一个疯子较劲，万一再伤着您……是吧，伤着您，咱们也担待不起啊……”

好说歹说才终于送了两人离开。可人出了大门，一个是咬牙切齿，另一个是魂不附体，怕也要变成鬼了。

纪含真恨声道：“装神弄鬼是吧，我要他的命！”

这一声要命惊得台阶下的沈洄愣了下，神色一瞬空白。

好在他迅速也恢复了应付自如的模样：“纪大人何必动怒呢？我听说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多半熬不住，有些疯言疯语也不必放在心上。”

他淡然地命侍从给了两人伤药：“略表心意，还望笑纳。”

纪含真摸了摸摔伤的下巴，知道现在不是逞威风的时候，叫来进宝坐轿子和柳弘走了。

侍从凌霄等人走远了才嘀咕道：“王爷，听说这纪含真风评极差，您又何必……”

何必对他也笑脸相迎？

沈洄云淡风轻：“既然唱了戏，就该唱全套。一瓶伤药也费不了几个钱。”

凌霄还是不放心：“咱们真的能进白鹭阁吗？”

沈洄道：“糊涂。不是咱们要进，咱们来是为了提陛下打探消息问问情况。”

就算他归为皇亲国戚，也不能轻易踏足地牢。于是沈洄昨夜见了趟沈湛，表明自己是去替他询问情况。

刑罚之地九五之尊岂能轻易涉足？万一被病气沾染那还了得。沈洄一番话说得沈湛险些动容，总算在身边找到了个靠得住的人。

沈洄带着陛下口谕，路上自然无人阻拦。但他到底是王公贵族，闻见血味还是不由自主以袖口掩鼻。

“二公子，久仰大名。”

源尚安不曾开口，恍若未闻，只是喉结动了动，似乎不大希望自己如今的模样被更多人居高临下地欣赏。

沈洄耐着性子蹲了下来，轻声道：“陛下命我前来，问二公子可有冤屈？”

出乎他意料，源尚安竟是以布满鲜血和伤痕的手抓住了沈洄腕处，眼中水雾弥漫，几近渴求道：“王爷，背后主使十有八/九是武乡郡公秋穆陵贺真，还请王爷速速转告陛下，尽快发兵肆州啊！”

第108章 飘零久（六）

“这……”沈洄立时张望四周, 恐被旁人听去，“二公子，你缘何得知郡公他是……”

源尚安没有松手, 断断续续道：“从使团进京之后我就觉得有问题……但那时候没有出事且没有证据，我就没有上报。现在看来, 他们极有可能早有预谋，提前、提前派人假扮使团。”

沈洄两腿一抖, 人险些跟着栽倒在地, 他的确没想到这一层：“你说什么,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时间紧迫, 源尚安来不及给他更多解释, 只能道：“柔然使团入京必定要经过肆州恒州, 此二地分别交由高珩和贺真管辖。他们两人早已暗中勾结，命人假扮使团入京，为的就是、就是掩人耳目，真正的人怕是早已经被他们杀害！他们这么做、这么做，咳咳咳……”

沈洄见他猛咳起来，气色极差，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保密了：“来人，拿碗热水来！快！”

狱卒连忙上前, 沈洄端着碗喂了进去，可他天生王侯哪里会照顾人，一半的热水都沿着唇角滴入了地面。

但干涩起皮的唇瓣好歹湿润了些许，源尚安缓了缓, 又道：“他们这么做, 就是想把这罪过推在我们头上，到时候、到时候柔然可汗举兵南下, 贺真再起兵响应，大魏才是真的内忧外患啊……”

“王爷，您、您要小心，”源尚安抓着沈洄的手，神志再度因为剧痛而涣散起来，“这朝堂上，贺真他……没少收买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