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阑(204)
戚玹望了望天色:“少主,这是要下大雪啊。”
源素臣却不在乎天地雪色:“加快脚步赶路。”
戚玹小心道:“我本以为陛下会让您统帅三军,可怎么……”
源素臣的声色听不出来悲喜哀怒:“陛下能力排众议,允许我随军出征已是勉强,怎能奢求太多。”
戚玹诚恳道:“就怕到时候这些人会给少主掣肘啊。”
源素臣喉结微动,凝眉道:“这些都不重要,加快脚步赶路才是正事。”
戚玹怔了怔,只觉得如今面前的人已然不是他昔日所熟悉的模样。
这人从前嬉笑怒骂何等恣意,仿佛天地间就没有什么能困住他的东西。
……不过十来日而已,戚玹却觉得像是隔了数十年。
源素臣攥紧了缰绳,脊背随着马蹄声颠簸,由于头盔遮盖,戚玹并不能准确判断他的神情。
“你我早一日到达,便能早一日和叛军决战,早一日班师回朝,”从盔甲内透过来的声音难掩沉闷,“他也能少受一日折磨。”
“驾!”
说罢他扬鞭策马,照着天地尽头而去。
第110章 烽烟起(二)
窗外北风依然呼啸不休, 搅得人一宿不得好梦。
源尚安神志仍旧昏沉,高烧虽然退了不少,可身上仍然没有一丝力气。
这几日他没少引来狱卒探寻的目光, 前夜恰是小年,几个人从家中带了些酒食, 边喝边聊,不免就说起来了他的近况。
聊来聊去, 最后他们一致认为这人八成是挺不到过年了。
严放也在其中, 不过他只夹在其中闷闷的喝了几口酒, 没有接话。
他不是没听说过源尚安的名字。
早些年这个名字一直和奸臣走狗四个字脱不开关系, 只要提到他必定是一阵唾骂加嫌弃。后来不知怎地风评急转直上, 他一瞬又摇身一变成了为国为民的大英雄。
而现在这大英雄变成了大叛贼, 正关押在地牢里等候着死亡。
严放讲不上来在评价上自己是“走狗”派还是“英雄”派,但他自从第一眼望见这个人起,就莫名觉得讨厌不起来。
正好照顾他的任务也落到了自己头上。
他端来水盆,给源尚安换了敷头的手巾,这动作引得人睁开了眼睛,低哑问道:“现在是几时了?”
“才过卯时呢,时辰还早,”严放道, “您别想其他的,再睡一会儿吧。”
源尚安的两腿略微动了动,似想说自己腿伤疼得厉害,如何能睡得着觉。
他放心不下, 又问:“这几日格外安静, 没有什么人来,是不是前线出了什么事?”
严放不敢回答:“大人, 我、我上哪儿能知道这些呢?”
源尚安道:“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说来与我听听,好吗?”
严放有些犹豫:“我、我又不懂这个,您让我说我也讲不上来,讲不明白。”
还有一句话,他憋在心里没说:就算外头真的天翻地覆了,那也和他一个犯人没有关系。
源尚安却不肯轻易罢休:“外头打仗了吗?”
严放沉默。
源尚安静静等了片刻,随后道:“你不说话,那就是打了。”
严放心说打就打了,打了又能怎么样?您这副身子骨病成这样,又不能上战场去指挥兵马。再说了,陛下也没同意让您出来。
“……是柔然吗?”
“算是吧。”
源尚安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那就不止是柔然,还有人响应。”
严放还是没说话。
家国安危这四个字,对他来说太过虚无缥缈,他能勉勉强强过好这辈子就算不错了。打起来了又怎么样?换了皇帝老儿又怎么样?他还不是天天守着贫苦过日子。
打就打吧,爱打不打,关他啥事。没准儿给这地方攻破了,他还不用在这肮脏地方当苦差事了。
疲倦和病痛让源尚安没法一直睁着眼睛维持清醒,他只能抓紧时间又道:“为什么不说话?是我说错什么情况了吗?”
“……不,没有,您说的都对了。”
严放给自己编了个要去茅房的理由,正要说出口离开,却发觉源尚安拼尽力气拉住了自己手腕:“等等、等等,你告诉我,这一次朝廷派出去的统帅是谁?”
“……我不知道,”严放不想回答太多给自己招来祸患,立马匆忙松开,“我肚子不舒服我去趟茅房……”
出乎他意料,源尚安没阻拦自己离开,只是兀自喟叹道:“选择主帅务必慎之又慎……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啊。”
严放脚步停了,一时不想跑了。
源尚安没听到离开的动静,又问:“怎么啦……”
严放忍不住嘀咕:“大夫说要是想的太多的话,不容易养好身子。”
不曾想源尚安闻言竟是微微一笑:“我的身子何曾好过,也习惯了。”
说罢,病痛像是要应和他这句话,再度闹腾起来。源尚安只感喉间一阵腥甜,猛地又咳喘起来。
……地牢里潮湿昏暗,环境糟糕至极,又叫他染上了咳疾。
严放赶紧过来给他擦掉了唇角血丝,又扶着他喝了点盐水漱口。
他忍不住想,这病的要是自己,他才不会管什么天下兴亡的大事。都到了这份上了,何必在自己自讨苦吃。
再说了,人家还不一定惦念着你的好,要不然他怎么会被扔到了这么个地方。
严放暗自胡思乱想了一遭,不防源尚安忽而问道:“你方才不是说要——”
“咳……”严放道,“也不着急。”
源尚安又笑了下,大概猜出来了什么,却不点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