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阑(205)
严放把灯灭了,又给他盖上了不知从哪翻出来的破棉被。做完这一切时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外没有止境的风,喃喃道:“一年又这么过去了。”
寒风有如刀割,冻得人禁不住流泪,可泪水也迅速在眼角睫毛凝成了冰花。戚玹不禁伸手抹了一把,叹道:“一年就这么过完了。”
手背正巧蹭到了脸上伤疤,他心下微沉。
由于凛冬到来,出发时高涨的士气此时已然低迷了许多。而贺真麾下士卒才刚刚打赢一仗,社仑又准许他们劫掠一番中饱私囊,正是全员兴奋期待再战的时候。
这时候想占据上风可谓是难上加难。
派去刺探情报的斥候还没回来,戚玹暂时停下来和周遭士兵一块生火做饭。
粥水的热气暖洋洋地升腾起来,戚玹吹了吹正要送到嘴边,冷不防听见源素臣道:“吃什么呢?”
戚玹知道源素臣会抽查伙食,绝不容许出差错,忙捧起来给他看:“放心吧,里头没有不干不净的东西。”
周围士兵吃得身上起了热汗,舒坦了不少,见人来了也纷纷冲他致意:“少将军好!”
“见过源大人!”
源素臣客气地点头回应,弯腰看向锅中剩下的菜粥:“麻烦也给我一碗,成吗?”
火夫笑吟吟应了声好嘞,手捧着碗热粥递了过去。起先他们都以为这顶头上司冷着脸不好接近,安营扎寨下来之后相处两三日才发觉他虽然不茍言笑,却比想象中公允平和许多。
于是从前的提心吊胆全都被抛在脑后,众人乐呵呵地围着源素臣呶呶不休,说一大堆家长里短的事,他也不嫌烦,耐心地听到最后。
“你说他每日都在和这些士卒打交道?”李青陵问,“没有别的了吗?”
来报信的小兵盯着小本又看了看:“就这些了大帅。”
李青陵不放心源素臣,总担心他要跟自己争抢兵权,因此这几日行军路上一直叫人仔细盯着他一举一动。
跟在他身边的老将卫襄有些看不下去,劝道:“大帅,您又何必在乎这些?陛下早已定下主次,他如今就是辅佐您的位置。若要干越俎代庖的事,没有人会服他。如今齐心协力击败叛军才是要紧的事。”
李青陵暂时放下了念头,他背着手望了望地图:“找到敌军主力了吗?”
斥候队长汗颜道:“暂时没有。”
贺真到底是驰骋沙场多年的统帅,伪装和散播虚假情报这一套早就玩得炉火纯青。他命儿子社仑埋下陷阱,害得两队探听消息的斥候都不幸殒命,剩下的侥幸虽然捡回一条命,却是无功而返。
李青陵道:“再加派人手,速速再探再报!”
“是。”
卫襄道:“贺真到底征战多年,必定是老奸巨猾,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李青陵道:“我看底下的人办事也没尽心尽力。这帮人我最知道,一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办事就懒懒散散不上心。若这次回来再无线索,我便要从重处罚。”
卫襄劝道:“大帅何苦如此呢?本来风雪中加速行军已是不易,不必再为难他们了。”
李青陵却道:“如今情况危急,正是他们该出力的时刻。先把事情办成这样子放过他们,叫其他勤勤恳恳的人以后怎么想?传我的命令,今日无功而返的探子,每人下去领一百军棍,扣三日伙食。”
卫襄脸色一变,杖责可不是闹着玩的,二三十棍下去,正常人就要躺上三四个月。这一百棍下去把人打死都是常事。
“大帅,这……”
“你要违抗军令?”
“……”
卫襄有口难言,只得闷闷地退了下去。
他掀开营帐出去时正巧碰上源素臣,后者二话不说先抱拳行礼:“卫将军。”
卫襄情绪低迷,只潦草嗯了声。
源素臣并未在意,仍旧保持着礼数,等人走了之后才掀开帘帐:“见过大帅。”
李青陵笑道:“你跟人吃得倒不错,难为你还有这闲心思。”
源素臣道:“军中粮草为重中之重,最怕有人暗中动手脚或腐坏发烂,下官每日巡查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李青陵打量着他:“你倒是很喜欢跟人打成一片。”
源素臣读出来了他的讥讽,也不退让,回以一笑:“上下一心才是为将之道,大帅说是吗?”
李青陵嘴角抽了抽,又要出言讥讽,不巧碰上其余几路兵马将领赶来营帐商议平叛对策。
他暂时收敛了嘲讽之意:“都进来吧。”
“是。”
源素臣知道这军中要务和他无关,李青陵绝不同意他掺和半分,于是道了声告辞后干脆走人。
戚玹道:“少主,您怎么……”
没跟着一块议事?
源素臣略过不提,只问:“我让你带着的人带来了吗?”
戚玹道:“少主放心,人被我押在北营了,逃不出去的。”
源素臣略微扬扬下颌,示意带路。
黑靴踩过地上雪泥,绕到了帐篷跟前。其间被缚的人双目通红,显然熬了几宿都没能合眼,被冤魂纠缠得难以脱身。
帐外的脚步声瞒不过耳力,嵇越冷笑道:“你是来杀我的?”
源素臣眸中尽是终年不化的坚冰,对这要求置若罔闻:“马上进行决战,无论这次是成是败,天地间又要多出来无数亡魂。你也不要入眠,到了夜里好好分辨自个儿最对不住谁,老老实实地给人家谢罪。”
嵇越呼吸急促,忽地扭动起来要扑过去:“源素臣,我杀了你!!”
戚玹立即拔刀:“少主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