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海永堕(115)

下面的野草不时被滴落几滴透明的液体，可无人看见。

顾渊在姬南天屏障消失时，想起了师弟的存在。

“南天，我们给师傅报仇了。”嘴角木偶似的机械牵起一个微笑。

顾渊从裤兜里拿出一个打火机，正是送给师傅的那个。

公输行嘴上说“小屁孩瞎买东西”，其实心里不知有多喜欢，用了好几年，角上都掉了漆。

他用打火机当着木牌的面点燃了书，“师傅，我把功法抢回来了，您安息吧。”

做完一切，顾渊摇摇晃晃起身。

“你要去哪？我们……还能去哪？”

身后传来姬南天低沉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也没看到姬南天的一缕长发蓦然闪过的灰白。

“我得到师傅墓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我好想师傅，想去跟他说说话……”

顾渊捡起了被丢到一边的黑色圆球，往前面走。姬南天默默站起来，跟在身后，两人消失在黑暗里。

……

在顾渊的梦中，他作为“姬南天”，度过了好几个春秋。

他还记得有意识的第一个生日，那年他七岁。

全族都十分宠爱自己，每年生日他们都会聚在一起给他庆生。

“小天，快吃这个鸡腿。”二堂叔笑眯眯地看着小男孩。

大家都在等小寿星先吃，可在手即将碰到鸡腿的时候，“姬南天”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得等大人先吃，小孩子们才能动筷子，不然要去小黑屋。”

手立刻顿住，亲族们则关切地问自己怎么了。

小“姬南天”收回了手，也有点莫名其妙，于是萌萌地笑:“我好像又不那么饿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仗着长辈溺爱而任性时，也会出现古怪的声音。

“不能任性，被送回去怎么办。”

可是，为什么要担心被送走，送回哪去啊？

想多了头疼，于是每次，小“姬南天”都只是皱皱眉，又转眼抛之脑后。

还有一点很奇怪。

他有个小师弟。

小师弟是个孤儿，根骨很差，学什么都很慢，总被其他师弟们欺负。

他们经常爱骂他“没人要的小垃圾”。

师弟默默承受着欺凌，从没找别人告状或者诉苦。明明“姬南天”记得小时候总和小师弟一起玩，可诡异的是，一和师弟分开，他就会忘记师弟的样貌和名字。

只隐约有这么个人的印象。

他有很多玩伴，不在乎这一个，所以转头又去找别的师弟玩。

后来，小师弟的身影越来越难见到。

周围的人都说小师弟偷懒耍滑，私跑下山去玩，荒废课业。

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可是的确见师弟的面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开始，他再也没见过那个小师弟。

“姬南天”有些不安，心慌。

可看到父母关爱的脸，又说不出什么。

他于是想:自己这么幸福，再矫情就没意思了。

之后他再没提过失踪的小师弟。

在无虑和无尽的关爱下长到十五岁的时候，“姬南天”已经是同龄人里的小霸王，像只骄傲又狂妄的小孔雀。

某天他坐在复古翘角的屋顶上，一手支着膝盖拿着鸡腿边吃边看别的师弟操练，另条腿悬空晃荡着。

只有他可以没规矩，不只是因为大师兄的身份，还因为他已经有傲视他人的实力。

不经意的一眼，“姬南天”瞥见了远处山腰一个身影。

小师弟？

他立马追了上去，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次一定得抓到他，然后问清楚。

其实他也不知道要问什么，只是直觉催促他这么做。

“喂，我叫你呢，再不站住我可动真格的啦!”

不管自己怎么威逼利诱，那人都径直往前跑，等追到的时候，“姬南天”气喘吁吁，生气地一下把对方扳过身来。

“姬南天”看到了一张瘦弱苍白，满是伤痕的脸。

小师弟一转身，居然还是六七岁的样子。脸颊嘴角都有淤青破口，头发异常杂乱，左右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人恶作剧故意剪成这样。

一只眼睛肿胀着，男孩失神地望着“姬南天”。

……

“怎么了小天？”父亲温和担心的眼睛和“姬南天”对上。

十五岁的少年，泪湿了满脸。

“怎么哭了？”母亲担忧地上前擦拭少年的眼角。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该多好啊……”

顾渊哭着说道。

他想起了一切，

那个被欺凌，被打骂侮辱的小师弟……

原来就是孤儿院时的自己啊!

“这里很好，可不属于我。”

这些年的生活，无一处不好。想要什么，没两天就能得到；喜欢和哪个人交朋友，对方就会跟自己亲近；讨厌哪个人，很快他就会因为各种事被驱逐下山。

可人生不易，怎么可能事事顺遂？

“现在的我，又怎么配拥有这样的生活。”

最大的破绽与提示，就是那个自己永远记不住的小师弟。

那是幼年的缩影。哪怕在全然失忆的美梦中，他也始终无法忘记最初的自己。

“这里也许有我内心最渴望拥有的一切，但假的毕竟是假的。”

道具纹饰在找回记忆时出现在了手腕内侧，锁链被召唤出来，轻轻垂在地上。顾渊手一动，锁链激速甩出。

他不忍看，低垂着头，任由泪如雨下。

梦境世界碎裂成粉，顾渊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脸上依然有泪痕，踏着四分五裂的棺木碎片，走了出来。

迎面，顾渊看见一个人，不禁瞳孔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