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师娘娘顺风顺水(182)
何素扼腕叹息。
若是徐舒,会斥责何素多管闲事,若是先帝,会提早预备拖延之法。
危急存亡之秋,徐暇竟作了缩头乌龟,没半点帝王气概。
他注意到赵西亭看着场下的魏武侯。
今晨的早朝,就数他最激进。
何素哼笑一声:“他倒是格外关心陛下。”
儒教推崇君子之行,他很不喜欢魏武侯的小人行径。
拢了拢身上的大裘,赵西亭忍住喉咙里的痒意,微微讽道:“能不关心么,陛下若是出事,他小命难保。”
‘山中虎’可不浪得虚名。
尚君宜十八岁建功,生擒贼首,谋智武艺一样不输,说他不过如此的人也不想想,他的同僚可是逢承善、阙三胜这种将星。
想起昨日的一件趣事来,何素淡淡勾唇:“听说他上门催促尚君宜交付兵权,结果被尚君宜摁住在灵堂里跪了。”
“应该磕个头的。”赵西亭很是惋惜。
何素瞧了他一眼没有多言。
在他心中,虽然魏武侯行事不义,但给亡妻磕头到底违背了纲常伦理。
尚家父子太过了,从没听过给妹妹持幡引路,为女儿扶棺哭葬的,丝毫不顾及礼法祖制,还激的其余二十二个死了姑娘的官员在礼部闹着告状,累得他去收拾烂摊子。
望着已大亮的天,何素心道。
这个时节,还是别再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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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公子,出事了!”
陆莺急急跑出来,绕过丛丛细竹,正撞见门口二人对峙一幕。
摇摇竹影中,才进门的应常怀一脸怒容,逢青卓眼尾微扬,眸底冰冷。
他故意没送消息去应府,本想甩掉这人,不曾想到他也有些手段,摸到此地。
她一闯来,打断了二人争吵。
闻言,应常怀心中一跳,越过面前的人径直进了屋子。
眼皮耷拉着,逢青卓眼底闪过一丝光,待一眨眼,他好似又回到了原来那般,含着微笑的翩翩公子。
陆莺对他更加畏惧,咽了咽口水,跟在他身后进门。
床铺上的宣止盈静静地睡着,面颊上深刺的银针如雨后竹笋般冒出来,长出的一截染作黑色。
陆莺解释道:“毒血把针逼出来了。”
应常怀坐在床旁,握住宣止盈冰凉的手。
血运受阻,人的四肢比寻常要冷。
“能再行一遍针么?”
陆莺缩了缩脖子。
封窍犹如在山涧中横建大坝,坝身裂纹,此时撤针相当于断了最后一道阻碍。
“约莫……是不行了的。”
好似被一瓢大雨兜头浇晕了,应常怀失去了发声的能力,几次张口都说不出一个字。他紧紧地捂着宣止盈冰冷的手,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门口的逢青卓沉默着,于飘渺白烟中想起了往事。
王城内乱后,他身中剧毒,宣止盈拒绝替他做决定,要他醒了选。
有妻子的名义,她仍不敢擅专。
那我呢?
逢青卓扪心自问,我敢负担她这一生么?
醒后的埋怨、言语泄露的忧愁、被彻头彻尾改变的结局……接受一个亲手害死她的可能,我敢么?
“唔……”
床上的人好似感觉到什么,发出了一声呢喃。
应常怀回首问:“怎么回事?”
陆莺:“血运复通,她要醒了。”
逢青卓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那就撤针吧。”
应常怀立时呵斥:“你疯了!毒血即刻入心,她可能会死的!”
逢青卓没理他,只问陆莺:“不撤针会怎么样?”
两个人的视线如火,烫的陆莺站不稳。
“宽延三五日罢了……对于她来说,自己吃了口米糕,就再也没醒过来。”
她抿抿唇,也觉得残忍。
应常怀生出一丝动摇,攥着她的手越发用力。
逢青卓坚定道:“撤针。”
最终应常怀没有拗过他,放下宣止盈的手离开了床边。陆莺坐到他坐过的位置,双手如蝶蹁跹,将封窍的银针一一取出,一根不落。
最后一根银针取出时,宣止盈猛地趴在床旁,咳出一口黑血。
应常怀离得最近,鞋面染污,他顾不上介意,一个箭步踩进污血,冲上去扶住她的肩。
“阿盈,你怎么样?”
“漱漱口。”
陆莺把装着温水的杯子送到她唇边,宣止盈忍着苦含了一口,吐进痰盂中。
“还好么?”应常怀问。
宣止盈缓缓地睁开了眼。
最初时看不见东西,只是茫茫一片,耳朵嗡鸣不止,一切细碎的声响都隔着水,间或听见几个调子。
血中沉积的毒素侵蚀了她的五感。
她感觉有人抓着她的胳膊,铁箍似的掐住,有些麻木地痛感。
那人心很急,一只在喊她。
只有两个字。
——阿盈。
我的名字。
仿佛触发了某个指令,出窍的五感立即归位,听不清的听到了,看不清的看见了。
隔着倒逆的天光,越过肩膀,她看清了。
“我说过的。”
——阿盈,我会去尹朝找你的。
去年的九月十日,在王城的街道上,他向她承诺。
彼时重阳刚过,秋高气爽。
如今料峭清寒,春风绿岸。
逢青卓莞尔一笑,恰如冬春化雪,底下的草色冒出来,开出了小小的,淡紫色的花。
宣止盈死死地咬住唇,眼睛红的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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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门之前,应常怀回身看了一眼。
宣止盈紧紧搂住逢青卓的脖子,埋在他的肩颈上嚎啕大哭,眼泪如珍珠滚落。被抱住的人带着丝好笑,轻拍她后背,像是哄小孩一般,幅度极小的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