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走向死亡(19)
林咻咻,你跟赵医生一样蠢。
林岸吃了三碗,林咻咻喝了一碗,都撑得肚子圆圆,口齿留香,坐在地上,不想起来。
她现在已经很少暴食,食物在身体里滚过一遭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那些精神依赖的圆片很有用,随之而来的失眠习以为常。
现在的世界人人都能吃饱,只有很少数的人,从来没有停止寻找饥饿的感觉,它比身体所有的满足都更难获得。
这条路上,林岸单打独斗了很久。
她有了很多时间自己做饭,放很慢的速度咀嚼食物,被各种五颜六色药瓶吞噬的味觉一点点回归,常常一边吃一边流泪。
林岸再也没有收到过Moro的信。
有一天妈妈从乡下上来,打扫书架,黄色信封一排排摆开,林林总总多达四十多封。
林咻咻的爪子划开脆弱的封面,单薄的句子尖锐地向林岸砸去,妈妈还在数,数到四十九,停了下来。
林岸,我给你写到五十封信,你来见我好不好?
还差一封啊。
老妈,收起来吧。
就像我收起那些难过的病列单和瓶瓶罐罐,无法诉诸于口的孤独和悲伤,把那些书稿和信封都收起来吧。
妈妈说她熬的玉米排骨菌汤很好吃,就是盐放的太多,还要加很多很多的水才能入口。
林岸喝空了碗,才发现,原来瓶瓶罐罐带走的味觉和嗅觉根本没有回来。
就像Moro描绘的那个有男友的小镇,插满新鲜花朵的街角酒吧,那是烈日晴空下的乌托邦。
只是描写它的笔,始终不肯停下。
她遇见Moro,就像浅水的鲸误入深海,世界树的兴荣交缠枯败,平行时空的自己拼尽全力拥抱过来。
林岸感受到了她胸口的温度,于是整个晃动的世界都平静下来。
认识你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和我一样也在对抗着上天的偏袒和不公,也在无限期待远方四季的梧桐道和妈妈做的各种营养汤。
研究说,世界上拥有这种未完全生命的人只有千千万万分之一,中国在这千千万万上再加一个千千万万。
林岸,我已经在手术台和封闭空间里浪费太多时间,如果有一天人类的技术把我治好了,我要去看你家乡的落日。
我身体很疼,像无数刀片刮着血肉模糊的骨头,这是我写给你的第四十封信了,我再坚持十封,你会不会来。
我想象你是不是也会突然难受地大声地长时间地哭泣,但你的文字充满了希望,我总能感受到暖洋洋的朝阳穿过纱窗落在我身上,所以我想你不会。
林岸,我很怕完全黑暗的没有声音的空间,他们却告诉我灯光大亮,于是我知道,他们把我的眼睛埋进了黑暗里。
我的身体好像在开花,一朵一朵的。
妈妈说,有个慈善家给我捐款了,有很多很多,她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所以我要给你写信。
林岸,这是最后一次,我即将被推入陌生的封闭的时间凝固的空间,对不起,我没法给你写信了。
那个学名太长太悲伤,我们重新命名吧。
未完全生命。
那个幻想意大利小镇和大片丝绸般夕阳的未完全生命体永久消失在了信封后面,世界树的一半终于腐烂。
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死去。
她不再去医院和邮局,只是例行背着林咻咻逛超市,买蔬菜和水果,还有牛奶饼干。
一点一线。
林岸不再翻看那些信,他们好像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被时间旅人寄送过来,地址和发件人都是模糊的。
没有来处,所以林岸无法没有启程。
有一天南方吹起了大风,纱窗拍掉了挤满书架的信封,林咻咻敏锐地跳过去,咬起一角放到她脚边。
信封完整,还没被拆开过。
林岸已不记得,何时取回,记载内容是什么。
她又数了一遍,才发现妈妈数错了,刚好的五十封信,一封不差。
林岸,我赌输了,愿赌服输,希望再见时,你是我想象中的漂亮,快乐,自由的姑娘。
Moro,其实我早已见过你。
夏至那天,林岸换了身干净的白裙,问林咻咻想去哪儿,她指着一个遥远的方向,只要我不停下,是不是就能到达想去的地方。
无人回答,只有风声。
似乎再说,是。
偏执的鬼,开始向自由行走
两年前,我参加了一场婚礼。
老林的。
大美女哭的泣不成声,形象尽丢,欢天喜地的热闹里,只有她的悲伤无穷无尽,真情又实意。
老林跟我说,赵希,我好想逃啊。
哪根筋儿搭错了,药呢?
但是我不知道逃到哪儿,所有人都很开心,我也很开心,我看到自己伸出手脚,让一种叫未来的东西拴住,它顺着我的毛,教我温驯,让我安静。
能安定下来多好,多少美龄男子免受你祸害。
但是我不甘心。
她喝闷酒,眼泪止不住地流,等喜乐响起,整理衣装调整笑容欢欢喜喜嫁了人去。
这个红颜祸水终于进入婚姻的坟墓了。
老林啊,你要一辈子幸福。
此后,她上班下班,相夫教子,十几块钱的帆布包背到布料泛黄,楼梯里很少能听到她美的好像工艺品的高跟鞋的叮叮当当。
不变的是非常八卦,很欠打,经常把隔壁医生怼到吃不了咽不下,怒写七言发朋友圈骂她。
哦,她隔壁就是我。
但我经常见她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发呆,看着什么也没有的黑色的天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