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令行(157)
那人大汗淋漓,可算面露恐慌。
“是泽南巡抚派你们来的吗?”裴渡问。
那人呼吸剧烈,先是摇头,再是点头。被季少言手上剑柄摁去探得更死。
花九:“只能摇头,或者点头!”
那人点头。
花九:“他是要这位爷的命还是那位爷的命?”汉子知道他是指倒雪里的那人。
他指尖抬了抬,指去了半昏半醒的沈遇。
齐司:“四爷,留不留他的命?”
“不留。”裴渡冷声,“反正都是死囚,这趟不成放他回去也是一死。”
三人点头,不约而同开始洗地拖尸。裴渡过去搂起了沈遇,发觉他居然还醒着,裴渡摸去了他的脸,才探去却被咬上了。
之狠啊,疼得裴渡猛地抽气。却不敢收手回来,沈遇咬着他的手哭得像是自己疼似的。
直到唇间尝到血腥味。
“怎么了?”裴渡问。沈遇吸鼻子颤声道:“如果还有下次,你要死就去死,不要摆出一副舍己为我的样子来,恶心,做作,再有一次我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没有下次了。”裴渡将他抱紧了怀里。担心和胆怯都因为彼此的体温而平复着。
他生动的心跳和呼吸都彰显着鲜活。沈遇放心了,闭上眼睛脱力般瘫软了下去。
裴渡知道他晕了过去,拨去了他额间的水露,是片化了的雪,他随着漫天愈大的白絮望去了老天爷,在怀里人的冰冷的指尖中感受到了身为朝臣的挣扎绝望。
裴渡能猜到廖坤要沈遇的命是为了什么。
他有错吗?有也没有。他教子不严,滥权杀人,勾结林党以巡盐之便谋利。但他身不由己,圣命难违,一省巡抚当得如狗般窝囊,上头一张文书便得掏空了把钱交上去。
而沈遇呢?有也没有。他小肚鸡肠,搅局撺事,步步为营逼得人狗急跳墙。但他父仇在身,备受打压,顽固偏激也实在情有可原,父仇者党羽谁又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呢?
谁不冤呢?老天爷都在喊冤了。
日暮西下,朝野内外混沌,四州民不聊生,还任莺歌艳曲掩饰繁华,还任天家贵胄荣华富贵……可难道不可笑吗?
裴渡抱着沈遇下山,在他愁思遍布的睡容中,想起了他当初为官时的模样。好歹满目星辰前程,而不是如今的利欲熏心,沈宴清又怎么不算活成了他所憎恨厌恶的那一种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裴渡悲哀地想着。
他转角,面前出现一人,青衫长须,仙风道骨,看起来年过四十仍不失风华,迎面而来宛如松柏翠竹那般,盎然长青。
身后小厮抱着一只琴。裴渡没见过他,但直觉仿佛暗示了,这个人便是江子仪。
而他显然被这一身血气的几人吓到了。
“止步吧,上头死了很多人。”裴渡问,“你就是弹出雁孤行的江子仪?”
江子仪点了点头,护住小厮脸色肃穆,“敢问尊台贵姓?”
“问你个问题,被贬回家以来后悔吗?”裴渡为表友好,露出微笑。尽管看起来更令人生畏了。
江子仪咽了咽口水,道:“我只能回答你,但凭于心,无愧于行。”
裴渡笑了笑,一抬下巴示意怀里的人,说:“他很喜欢你,会背你所有曲谱。”
“额……”江子仪咳嗽了声,蹙眉踮脚扫视了那昏迷的人一眼,道:“哦~没见过。他怎么了,死了吗?那这样,我最近新谱了一首曲子,你烧给他。”
真是好人吶。裴渡无言以对。他示意齐司去接过江子仪掏出的曲谱,而后谢过,转身离开。
“主子,你的曲谱可是千金难求哇,今儿个怎么这般大方?”那抱琴的小厮道。
江子仪:“不知道,一个激动,看那人顺眼吧。”
泽南案
是夜。无星无月。沈遇在噩梦中惊醒, 胸口和下腹隐隐作痛,但已被包扎好了。他能感受到伤处覆上了一双温暖的手掌。
沈遇刚想开口,听见裴渡道:“两日了。”天黑看不清, 但他知道这个人近在鼻息,他湿热呼吸的骚扰着耳廓说, “大夫说若有三日你便永远醒不过来了。”
“嗯。”沈遇攥上了他的手问“你的伤怎么样了?”裴渡懒懒地回答, “皮外伤不碍事。”
“我这辈子没怕过什么事。”裴渡又说。沈遇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暴戾和惆怅, 那是一向大气的裴渡极少流露的愤怒。
沈遇偏头想去亲他, 却没找着他的味道。“你留在客栈养伤, 这几日都不要出门。”裴渡话里有话, 不近不远仿佛等着沈遇问, “为什么?”
“巡盐么, 无非是收剐民脂民膏罢了。”裴渡回答,“本也就是不义敛财之举。如今堂堂巡抚竟然对同僚痛下杀手,我已串通江御史将弹劾他的折子递了上去, 相信按察使不日便能来彻查这件案子。”
沈遇听了这话心沉如海, 但并未表露。他只淡淡点评说:“确实是上上之解, 就是不知道这位按察使下场又会如何。”
上一个孟逸臣,已被贬去当六品寺丞了。
裴渡:“我怕的就是这个, 所以我想把事情闹大。”
沈遇:“什么?”
“还记得吗?柠檬生姜茶, 宁鸣尧喂你的。”裴渡冷峻而又严肃,“茶是无毒的, 但盛茶的盏盖上有毒,热水冲泡一熏,上头的河豚毒便顺着盏盖的水汽滑下, 因为量小,所以毒不致死, 于是宁鸣尧喂了你一块河豚肉,借此欲盖弥彰。”
沈遇是后怕的,裴渡闻到了他呼吸的微滞,但是他还没说完:“秦王爷要杀你,并且是一早就想杀你,不管是为了我也好、眉公主婚事也罢,甚至为着张阁老把你当作接班人培养——秦王爷都应该要你的命,我料他比赵宗勉更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