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令行(177)

——他认了？！裴渡又惊又气，惊的是他又干草芥人命之事，气的是他这阵子竟去向魏申示好。

“沈遇，我……”裴渡当即哑声开口。

“裴渡。”沈遇转身，“我对你很失望。”他冰冷的口吻带着不容质疑和批判，道：“你是将军么？战场上刀剑无眼，你手上断送的人命没个千儿也有八百，你装菩萨给谁看呢？你继母打我的那一巴掌我可还恨着呢。”

他哼笑一声，又转而深情款款陶醉道：“我是为了你啊。郑家没了秦王爷还敢拿什么去威胁你？我又哪里做错了嘛，四哥啊，我不过只是杀了她全家而已。”

“……”裴渡默声看着他，没有话说。他很低落，很气恼，也很失望，但并不是因为沈遇那一番冠冕堂皇伪善的话。

他变了啊，裴渡悲哀着接受着。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为民请命的沈宴清，他变成了个不择手段铲除异己的坏人。

裴渡思绪挣扎，却还是不愿怪他。酝酿片刻，却还是舍不得苛责他——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句自己的诉控：

“我从不滥杀无辜之人。”

沈遇听到这话，被他的眼神刺痛，他眨了眨眼转身逃避，还故作从容整了整衣领袖口，他哼笑道：“是吗？哦，原来如此啊，你真是……大善良，而我么，我是个歹毒的、狠心的、草菅人命的、不择手段的……”

魏申皱眉，示意身后的锦衣卫散了，只余了两个好手将沈追和花九给擒着。

沈遇转了身来，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裴渡，毫无悔意：“我还是爱你的，为了你不受欺压的，唯愿你可以松快惬意的……我……”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裴渡没有激动，他沉寂的眼里透露出悲悯，还有平静得同无波镜面般的死寂接受。

“嗯，好，沈遇，你既是为了我，那么这事我也有过错。”裴渡握上他的手，很认真，说：“我们一起去请罪吧。”

沈遇喉咙哽住，他一腔无理取闹的怨气再一次被这个人给用一颗诚心给化解。

不骂他，也不气他，不跟他吵，沈遇不知道裴渡将他们这段不被看好的情债看重到了何种地步。

只在这样的包容下，沈遇后怕地意识到，他真的真的很不想失去他的裴渡。

这个坏到骨子里去了的臭混蛋，像嚣张而又放肆明媚的太阳一样，照进了他因仇恨而扭曲阴暗的内心，留下不可磨灭又绚烂一片的惊影。

炽热，纯粹。裴渡掌心传给他恰好却又不烫的温度。沈遇乖乖地垂下了头去，用力而又悸动地十指相交扣去回应他。

魏申看到了，品到了，也懂得了。

他读到这样的景象，原本带着试探挑拨离间的心落了一地，除了沮丧、失落、无奈、还有深深的折服。

哦，他怎么忘了呀。

裴渡就是这样的人啊，看似没心没肺，实则比任何人都要重情重义啊。

也只他这样的人才能打动他吧。

魏申重呼出口气，无力乏累道：“算了，不刁难你们了，把这俩号棒槌送走吧。”

他转身，在心腹震惊而又惊异的眼神下，冲天翻了个白眼又气又烦，招手示意他们放了沈追花九。

在沈遇裴渡怔神的瞩目下，魏申侧目解释：“哦，裴督使，你误会了，郑家灭门案不是小阁老指使他们干的。看在昔日情面的份上，我就帮你俩最后一次，从此我对你们仁至义尽，别让我再在庸都看到他们俩个小脑缺。”

雨中寻

亲耕, 这项独属于皇帝的做作，但其行动也颇为象征性和代表性。虽这一事例本就是演戏，还有教坊司等一系列官员陪同, 但康正帝还是颇为乐在其中的。

天朗气清，春个将至。这位老皇帝, 左手执鞭, 右手执犁, 在两名耆老的搀扶下在田埂间步行, 往复三次, 便完成了亲耕的任务。

日头愈发地烈了起来。康正在卢高的安排下稳坐帐幕之下, 观看着正在播种覆土的顺天府尹。

“秦王, 没寄折子来？”康正微颔首, 对身旁的卢高地问：“那个宋什么来着……已经死了？”

只见他面色如常，是有些老迈羸弱，却丝毫不见油尽灯枯之色, 反而还面色红润双眸流露出金光之相。

“回圣上, 是。”卢高汗津津地回答。

“宋翰林是祁王的人。”康正倚在坐上, 手上捏着串菩提手钏，“父亲罢官, 学陶渊明去了, 儿子求死，学海刚峰去了……好嘛, 朕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弄死俩忠贞之士来狗咬狗。你说说，朕要是死在这行宫, 秦王和祁王之中的谁会先动手？”

卢高听之，颤巍跪了下去。

康正掀动眼皮, 轻呲哼笑一声，歪着身子向隔壁闭目养神的林问看去，问道：“林师傅，你看看，咱们是不是要做些准备？”

林问掀开眼皮，神色如常，开始比划：公主失魂之症已大好了，依臣之见，圣上可以择日回京了。

康正一笑，甩了甩指尖：“你最懂朕心。”略微思量，老皇帝突声：“将那宋翰林给绑回来，传道旨意给他说是朕的意思，联名翰林院御史台督察院，一齐弹劾祁王和张太明，去为他儿子讨公道。”

卢高愣愣地点头，又听得康正嘱咐说：“这道旨意是口谕。”

而后起身负手而立，来回踱步两圈道：“拟旨——”

卢高招手示意陈统，秉笔太监颔首前来，即刻在方几上开始书撰了起来，康正语气淡定地发号施令：“第一道密旨，寄给次辅钱安山，命他即刻召见易……那个五军都督府指挥使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