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夜陷落(28)
季望舟大概是注意到了,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冷不丁问:“我觉得就够了?”
明竹就这么看着他,眼睛里写着困惑。
季望舟说:“我不能代表你。”
说完,他看向了她手,虎口被摁得有些破了皮,殷红一片。
“哦…”明竹下意识把手往身侧放了一放。
也是这一刻,明竹忽然知道了自己为何偏对他这么执着。
季望舟的眼神里没有其他男人眼里的那种呼之欲出的欲望,他好看的眼型是辨真镜,将人看得透透的。
明竹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看清全部的滋味。
她在他面前,像把心摊开来,伤疤一层层向他展露,像一颗砧板上的洋葱一样。
这种被拆解掉全部的感觉让她心头结好的苦痂又揪在了一起,揉吧揉吧,最后重新皮开肉绽。
所以她试图改变他。
但结果显而易见。
“没意思,”她扔下木架上的杆子,“我上楼。”
入了夜后,窗外的青山像峭楞楞的鬼影,阴森可怖,连成一片的已经辨不清是树还是雾。
明竹觉得很烦很乱,反复点亮手机屏幕解锁又关上,可其实一个App都没点进去。
她原本想在他房间的窗口抽支烟,最后看了眼角落跟长了两只眼睛似的空气净化器又决定作罢出了门。
二楼连廊的灯是声控的,她剁了下脚点亮它。
夜如此静谧,她穿越连廊,却没有目的地,于是在楼梯转角处坐了好一会儿才下楼。
茶室的外厅和内厅并不相连,还隔着后院的一条青石小径,她隔着玻璃门,看见对面的房子,季望舟正盘腿坐在榻榻米上,他在一群人之中,宛若一具精美雕塑。
明竹见过的人很多,而季望舟的长相和身形依旧是独一份的优越。
他在笑,曲意逢迎地笑。
明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一面。
说到底,他们除了对对方有过身体上的探索之外,什么也不算。
而很凑巧,她也没有要再进一步的打算。
感情这种事像淬毒的匕首,身体的合拍够让人惊喜了,再多要求便容易过界,匕首会挥向第一个过界的人。
她走到正门推门出去,山里的空气又清又冷,烟雾袅袅,经风一吹,像风烛残年的老人。
她在门外断断续续地抽了三支烟,接着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
他的脚步一向很轻,可是却沉笃有力。
“忙完了?”
“差不多。”
他们并排坐在门槛上望月,今日是十五,月若玉盘,明竹记得小学时老师教他们朗诵的诗。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那天,杨兰抓到那个男人出轨的证据,在她背诵诗歌时放声大哭。
“月亮很圆。”明竹说了一句。
“嗯。”
谁都没再说话。
只是良久,季望舟站了起来,明竹感觉到有个手掌的阴影罩在自己头顶的上方,但她等了一会儿也没有落下来。
她只等来了一句话:“把烟头捡走。”
人走了她才笑,笑声由轻转重,这时,那个白玉盘还挂在天边,它不言也不动,只是给予人微弱的一点光线。
明竹搂着自己被吹凉的手臂,舒了口气。
她揿亮了手机屏,这回点进了App里的聊天框。
季望舟的手机在工作时都设置静音,他重新走到内厅门口时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了一下。
回头看时,明竹隔着玻璃门冲他歪了歪头。
青石小径的边上是一排暖黄的灯光,一道突兀的白光掺杂其中,白光下是两排新消息。
[早点忙完,我在楼上等你。]
间隔一个微笑的表情,而后新添一句。
[说错了,是床上。]
第35章 35
季望舟已经习惯于她的无厘头, 便没当回事。
他又进门,灿黄到把人全然包裹起来的灯光下,一桌人整整齐齐并斯文有礼地坐着。
懂茶艺、喜茶道的人普遍都亲和, 这里没有烟雾缭绕、扑鼻熏人的烟味,只有茶水碗里悠悠泛出的清香。
季望舟的茶室有个禁烟条例,没人能在他的地盘上把这种毒害人身体的东西挥散到空气中。
席间, 一位油头, 带着极为老式的框架眼镜的中年男子在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他的一手字真是好, 标准的行楷,据他说,是仿颜真卿,他家里还摆着《祭侄文稿》的临摹字帖。
这是文艺部的部长, 姓金。
他们正在讨论今年北林市年中文艺大会的事, 金部长写完几个小字后, 又在正中心扬笔书了一个大字——“雅”。
“什么叫雅?我们不能再搞老一套,现在是新社会了, 我们要有点能亮眼睛的东西,雅也不是古板,你们总拿旧的那套方案来, 这个东西还怎么进行得下去?”他于间隙时抿口茶水, 语重心长。
有人抱怨:“不是我们不想搞点新鲜节目出来呀,难!你要把古典的东西弄得洋不洋, 旧不旧的,那不是违背初衷吗?现在编排个好节目,又得让小年轻喜欢, 还得让老一代接受,真叫人头痛哟!”
“那也不能知难而退!我们文艺部是做什么的?那就是要在这种艺术方面做点实事的, 你们自己看看去年年底的文艺联欢会,上座率十年难遇得差!为什么?我们就没有做到真心替市民们考虑呀。”金部长有些显出愠怒的神色。
季望舟在一边听着,大概也懂他们为什么事情发愁,但他有着好修养,静静听而不搭腔。
下一瞬,又有人说话了。
“我们怎么不考虑请那个乐团呢,”这人大概四十出头的模样,真心诚意地发表意见,说着话环视众人,最后把视线重点放在金部长的脸上,“部长,你知道的吧?最近巡演的那个“找我”乐团,他们呢,走中西结合风格,当时老计反对,我们就没去邀请他们,人家那可是老资历乐团了,上座率高得很,他们那个提琴配上团里的二胡,效果杠杠的好呀,年轻人喜欢得要紧呢,我老婆的妹妹去年听了一场,回到家来劲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