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凌沉默下去。
他轻描淡写说只一处擦伤,可在乔姝月的眼中,那里分明就是一道出过血,结了一条长长血痂的伤痕,约摸能有一拃长。
她问:“又是弓箭?”
谢昭凌摇头,“是剑,南黎挑衅在先,要与二皇子比武。我拉了他一把,他才躲开那致命的一剑。”
招招杀气十足,二皇子那个绣花枕头自然不敌,险些就命丧当场。
可二皇子不能死,他若轻易死了,柳关山再无人牵制。
在他大婚以前,他不容许再有意外发生。
乔姝月光是听就觉得惊心动魄,纳闷道:“南黎这般狂妄?他们不一直臣服于我们,怎的忽然硬气了起来?再者,他们就没想过还要回去吗?”
谢昭凌勾唇,笑着将人拥进怀里。
他们这个皇帝如今活在唯我独尊的幻想里,还以为外邦皆不如大昌,以为南黎此行同以前一样,是来臣服于他。
殊不知,他的好日子马上要到头了。
“南黎来的这几人没打算再回去,他们在京中早有接应,出不了事。”
乔姝月心下了然。
大昌内忧外患,积弊已久。内有柳关山之流通敌卖国,觊觎皇位,外有各族虎视眈眈。
关于朝政之事,他们没有再多聊。
乔姝月目光扫过他后颈下面那片红色的胎记,抬手覆了上去,她轻声道:“你这具身体,还真是热闹。”
谢昭凌被她的说法逗笑,“怎么,嫌我?”
说着,他有些不自信,将衣裳三两下穿好,转过身,拉她坐下,犹疑道:“我这样,是不是很丑?”
“并不难看,但是我不喜欢。”她抬手勾住他脖子,双眸满是怜惜,“权当为了我,往后也多珍重些。”
前世的陛下身上伤痕比这还要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即便同床共枕,他也不曾将衣裳脱下,只怕吓着她。
如今他早早从战场上退下来,少了许多拼杀,伤疤自然也少了。
谢昭凌听她说不喜欢也不觉得难过,反而被她心疼怜惜的目光看得心头发软。
将人抱在怀中,温柔地吻了下去。
乔姝月走后,谢昭凌又处理了些公务。
直到三更天,准备入睡。
院中忽然出现轻微的异响。
谢昭凌蓦得转头望向门口,眸光骤然一片冰冷。
不速之客深夜光临,却只是等候在院里,并不冒进。
谢昭凌披上外袍,手执攀云剑,推门走了出去。
漆黑的夏夜里,夜风澎湃似涛,打着旋儿,卷起院中的落叶,发出枯而涩的声响。
来人一身黑袍,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将军府,立于寂静的院中。
天边蓦地闪过数道刺目的光刃,光影骤亮,打在那人的脸上。
谢昭凌看清来人面容,诧异地一扬眉,“国师?”
雷声轰鸣,响彻天际。
将他那一声轻唤淹没。
谢昭凌站在光亮里,冷眼看着来人。
深更半夜,不请自来。
更何况他们并非是同一阵营。
那人不知是不是没听到,没应他这声呼唤。
缓缓摘了头上的兜帽,对着面前的男人,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第76章 第 76 章
【76】
承顺帝继位初年, 与伴读兼挚友柳关山一同南下,体察民情。
那时年轻的承顺帝还未沉迷丹药,身边尽是忠臣良将, 亦听得进逆耳忠言。
二十岁的年纪,走到哪儿都不乏倾慕者。
除却一人。
他们行到南边境, 在边陲小城,偶遇一女子,可谓是天生尤物, 宛若天仙。
饶是见惯了美人的承顺帝也抑制不住为其动心。
承顺帝一见倾心, 热烈直白地向之倾诉衷肠, 然美人无情, 将他拒之门外。
承顺帝待女子一向温柔体贴,从不做强迫之事, 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他也只得抱憾离去。
承顺帝虽走了, 可他身侧的柳关山却也惦记上了她。
柳关山出身名门, 恃才傲物, 凡事只讲究一个他喜欢。他想要得到的,哪怕使尽卑劣手段,也要拿到手。
却说那女子亦并非寻常人物,乃是南黎国第一部族的大小姐,名唤黎笙。
她婚期将至, 还未出部族看过外界繁华,因此央求了易知, 求他陪着自己到外头走走。
易知既是陪伴她长大的侍卫与下属,又是第一部族大巫师首徒, 他自小侍候大小姐,只待长大后与她成婚,十数年来,百依百顺,从无拒绝,于是这一趟理所当然随她去了。
俩人皆知无论是大巫师还是南黎王都不会同意他们胡闹,于是瞒着所有人,来了一场“私奔”。
世事难料,就是这一趟偷跑,造就了黎笙悲惨的命运,以及易知颠沛流离的半生。
趁着易知不在,柳关山强要了黎笙。
后因京中突发急事,承顺帝必须要尽快回京,承顺帝催得急,且当时正在他门口,柳关山来不及灌黎笙避子汤,无奈之下,只得将黎笙掐死,才匆匆离去了。
易知回来得及时,将假死脱身逃脱一劫的黎笙抱在怀里。
易知并不厌弃她,反而待她愈发怜惜珍重。只是黎笙状态愈发不好,尤其是两个月后,发觉自己竟有了身孕。
整个孕期易知无微不至地照料她,直到她生产,诞下一子。
黎笙产后郁郁寡欢,没过多久便香消玉殒。
易知此生只为黎笙而活,她去了,他便也不想活了。
那日他将剑横在颈间,预备着殉情。然后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哭将他从绝望里拽了出来。
这是他的挚爱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