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年下野犬的船后(58)
“如果我现在就辞职,现在就给你磕头认错,澄清一切……池哥,你还能原谅我么?”
后半句话已明显带了哭腔,钵仔泪流满面地看着莫池,像小时候那样脆弱无助,“池哥…我们以前那么要好…我一直都怕你知道…”
这其实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在无数种情绪的盘根错节之下,是他对于内心与现实的恐惧。
他嫉妒莫池是真,厌恶出卖莫池的自己是真,曾把莫池当作生命里唯一的朋友也是真。
这些年,他就在不断的自我唾弃和自我安慰中反复辗转,到头来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不能。”
莫池的话彻底击碎了钵仔最后一分妄想。
他整个人像只泄了气的气球般迅速垮了下去,随之而来的呜咽在大门敞开的一瞬间,被吹散进风里。
……
*
初澜本想跟莫池一起送胡晓峰回家,但也知莫池大概有话要跟钵仔说,自己不便在场,便先回了民宿。
傍晚莫池回来了,初澜隔着门听到他的脚步一路上到三楼,停在自己的房间门口,但半天没敲门。
初澜上前将门打开,莫池果然站在外头。
他抬起的手屈起虚虚贴在门板上,一副想敲又不敢敲的样子。
“回来了。”
“嗯。”
“怎么不敲门?”
莫池不语,他自己其实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来找初澜。
只是本能告诉他,他很想见他。
“先进来。”初澜侧身让莫池进屋,随后关上门。
“胡老师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莫池在椅子前坐下,闭眼揉着眉心。
他的眼睛很干涩,刘小兵说是因为休息不好发炎了,给他开了眼药水,结果离开医院前也忘了拿。
耳边细窣了阵,只听初澜对他说:“眼睛睁开。”
莫池轻轻睁眼,就见那瓶忘拿的眼药水居然出现在初澜手里。
“头仰起来。”初澜拧开瓶盖。
莫池喉结动了动:“我自己…”
“快。”
莫池抿唇,稍纵听话地将头仰起。
初澜弯下腰,用手撑着莫池的眼皮,往他左右眼里分别滴了几滴药水。
冰凉刺痛的感觉顿时席卷而来,莫池不由吸了口凉气。
“我总算搞明白一个形容。”初澜将眼药水收好说,“以前学生给我聊小说的时候还不懂。”
等待那股钻心的疼痛过去后,莫池才缓缓睁开眼。
“什么形容。”
“你的眼,红到快滴血了。”
莫池好像也听过这说法,总搭他船的年轻小导游也爱看小说,每次一激动还要念出来。
他很轻地扯了下唇:“话不是这么用的。”
初澜放缓语气,劝道,“回去睡一觉吧,我也把我的电话给钵仔了,胡老师那边有事他也可以联系我。”
莫池垂下眼眸,又过了会儿后再次掀起:
“能再在你这里待会儿么。”
初澜先是微愣了下,接着点点头:“那到我床上睡会儿。”
“不用,我就在这儿。”
他刚从外面回来,衣服裤子都还没来得及换。
“听话。”
“我身上脏。”
“没关系。”
莫池沉了沉,终还是起身除掉外套,只穿了件背心坐到初澜床上。
初澜看着他,稍稍叹口气:“你属猫头鹰的么,能坐着睡觉。”
莫池掀开被子,脱掉鞋,在床上躺了下来。
却还是只挨着床的边沿。
初澜走到一旁将窗帘拉好,接着坐回莫池原先坐的椅子上。
室内形成令人舒适的光线,莫池看到一缕晚霞透过窗帘缝隙,恰好斜照在初澜身上。
他拿着手机,像是在阅读某篇文章,安静得悄无声息。
仿佛觉察到莫池的视线,初澜掀起眼睫看了他一下,用口型说了句“快睡”。
莫池默默闭眼,他的眼确实疼得厉害,像有无数根针同时扎着眼球。
后来,也不知是房间里的气氛太过令人安心,还是床上那股独属于初澜的味道。
渐渐地,莫池竟真的睡了过去。
——他看到江面笼罩着白茫茫的雾,雾里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岸边,正要乘上一艘小木船。
船头挂着盏煤油灯,灯下插着一支魂幡,划船的人批蓑戴笠,胸口朱红色的护身符随着船身,一摇一晃。
莫池认出了那人,是他爸爸。
而即将踏上小船的则是老师胡晓峰。
莫池想喊他们,但开口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两个人一起回头看向他,脸上没有丝毫病态,都泛着健康的光泽。
——“小池,岔口林里的桔子红了,记得去摘。”
——“老师错了,跟初澜好好学。”
——“你妈腰不好,雨天千万别让她着凉。”
——“我还偷偷藏了一坛桂花酒,埋在院子里的树下,送你吧!”
远处传来悠悠的渔家小调,如泣似诉,若即若离——
“和风绵绵 朔松江畔
今月不满 故人不还
故人不还 佳期过半
只饮浊酒 寄吾忧思
渔火珊珊 朔松江畔
轻舟不返 故人不还
故人不还 花时将晚
只饮浊酒 寄吾忧思
……”
莫池看到父亲摇着船桨,带着胡晓峰一起缓缓朝雾里划去。
在远处转身向他挥手。
他猛地睁开眼,瞬间没入到一片暗色中。
天已彻底黑了,浴室里的水龙头正滴答滴答地滴水,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初澜睡眠浅,这声音绝对会吵着他,明天要赶紧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