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为印证他的话，他接下来爆出一连串咳嗽，止也止不住。

他从小身体底子不好，又在陆辞授意之下修炼各宗武学。一些宗门武学心法相冲，他没有李无疏融会贯通的天赋，强行修炼只会有损于根基，陆辞还以因果之术助他速成，更损命格。

他那咳疾缠身多年，好不了了。

李无疏听得难受，对他道：“白术托我转交一样东西。”

无名好容易止住了咳嗽，神色黯淡地问道：“什么？”

李无疏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黄绢包裹，要递给他。

他并不伸手去接：“你放在地上，我会来取。”

李无疏一怔，依言放在地上。

先开始有些不明所以，略一思索，便明白对方用意——他对李无疏，大概像对江卿白一样，总怕自己一身污秽，脏了对方的手。

无名俯身捡起黄绢包裹，小心拆开，黄绢帕子中间包着一个青瓷药瓶，里面无疑是药丸。

星光下可见帕子上面有字，无名行医多年，自然识得，这是一副治疗咳疾的药方。

看样子，是白术查阅医典，又结合自身经验，总结出来的一副药方。

只是不知效果如何。

他脸上露出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随即把东西收好，贴身安放：“多谢。”

李无疏道：“司徒衍的避尘符，是你给的？”

“不知。”

“……”

“不过我从前确实仿制过避尘符。陆辞随手给我，我也不知何物，后来才知道这东西可以救命，我坠崖未死，正是它的功劳。我想多备一副，兴许什么时候，可以再救我一命。咳咳……”

李无疏不大相信。一心求死的人，会想着保命吗？

“后来我终究没有留着，将它赠给了有缘人。”

“有缘人？谁？”

“天心宗被废的代宗主，漱玉真人于斯年的师妹，于无声。”

听到这个名字，李无疏顿时紧绷：“司徒衍是于无声？！”

“我可没这么说，”无名抬手一压斗笠，“避尘符并非只能为自己所用，也可用在别人身上。”

之前在停云阁，李无疏在于斯年和于无声这两个答案中间摇摆不定，想到于斯年心性高洁，而那司徒衍手段歹毒，他才猜测对方是于无声，结果却没有破术。

之后，但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将这个出手狠辣的国师和于斯年联系在一起。

经无名这么一说，李无疏心中又不大确定了。

“我记得当时，她为她师姐渡劫之事而劳心伤神，身患恶疾。”无名道，“于无声，求而不得，也是个可怜人……”

大约是出于某种同病相怜的心情，他才将来之不易避尘符赠与了于无声。

“我给她的是仿品，司徒衍后来所得，更是仿品的仿品，焉知会出什么岔子。长相厮守，得来不易，你自己多加小心，李无疏。”

他说完，也离开了平芜斋。和江卿白离开的方向相反。

李无疏不及说送。

他蒙着眼睛，站在原地，脸上逐渐显出一丝茫然。

——李无疏？

无名临走前，是在叫谁？李无疏是谁？

他心中浮现出莫大的惊惶，趔趄倒退半步，险险被门槛绊倒。他的身体顺着门框缓缓滑落，坐倒在门槛边上，胸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他是谁？

他是李半初。

李无疏又是谁？

一种失控感包裹着他。飓风骤起，将满院碎叶卷成旋涡，他脑后的白绫被风卷得乱颤，门板不断摇曳拍打。

在这个时候，他只想到了一个人。

“阮柒——”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焚琴煮鹤

画上是名女子。

雪衣素袍, 翩翩绝尘，姿容清绝，使人一见心动。只是神情疏淡了点, 倒是将于斯年一贯的神情还原了八|九成。

作画之人定然与于斯年朝夕相处，对她一颦一笑都熟稔于心, 才能如此寥寥几笔勾出神韵。

于斯年站在画像旁边，背脊挺直，姿势与画像无二, 那画就宛如从她身上拓下来的。

她面前的于无声正衣衫不整地倚在榻上, 身边三名俊秀男子竟比她还要不堪。不知谁的腰带挂在她脖子, 又不知她手中是何人玉腕。

于斯年来时, 她正半含着嫣红樱桃，喂给身下的宠妾。

撞见如此靡乱荒唐的场面，于斯年神色如旧, 古井无波, 像一段仙人织的白绸，水浸不湿，墨染不透。

于无声和她不同, 她的责任是修行问道, 而于无声的责任，则是为宗门传代，宠妾多多益善。

在于斯年眼里，她的作风没有问题。

可惜于无声纳妾无数, 多年来流连花丛, 竟一无所出。

宗内盛传, 她这个师妹背地里，更喜欢女子。

于无声看到于斯年万年不变的神情, 顿时感到索然无味，将三名陪侍的宠妾打发走了。

“又是那帮老东西派你来催生？有完没完！脑袋里整天除了那档子事，就没别的了？生生生！我明日便生上十个八个，让她们一起篡你的掌宗之位！”

于无声仰躺在榻上，一扫方才的强势，发脾气的样子像个被惯坏的小女孩。

于斯年不急不躁，心平气和道：“你若养出德才兼备的孩子，我愿让位于她，自请退隐。”

她的话无疑是在于无声心口扎刀。

她想起什么，忽然笑起来，双手迭着下巴，伏在软枕上朝于斯年笑道：“那我同师姐一起归隐，如何？”

“也无不可。”于斯年说道，不等对方面露喜悦，她又话锋一转，“但是修行艰苦，以你性子，定然耐不住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