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天道那些年(77)
他面前两丈远处,战战兢兢靠近此地的人, 肩头魂火闪烁不定, 幽微瑟缩, 颜色是灰白, 这说明此人正逢命中劫难。
“仙……仙长……”
是此间看守的小吏。
“我听闻仙长十卦九灵,可否为小人算上一卦?小人……小人帮不上什么忙,可以给仙长点一柱安神香, 让仙长做个好梦。”
这位仙长不知被国师以什么方法折磨一整日, 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但是看上去却痛苦不堪,面无血色。
小吏想到用安神香交换, 也只是撞撞运气罢了。
听闻步虚判官从不给人好脸色, 要么怎称他“判官”呢?事实上,“判官”之称是因为他曾经代行天道,评断因果,不过他的拒人千里确实是世所公认的。
谁知道阮柒点了点头, 言简意赅问道:“想算什么?”
小吏大喜过望:“小人有一名青梅竹马, 自小定了亲事, 如今也到了年纪,对方父母却百般推脱。小人想……”
“问姻缘?”阮柒感觉他命有劫难, 恐怕此卦不会如意。
“对对!”他又奉上铜钱三枚,“小人准备不充足,身上只有这个,委屈仙长了。”
阮柒指尖抚过面前排铜钱,心生恻隐之心,给他借了一点气运。
三枚铜钱摇了六次,竟叫他摇出个兑卦。
——刚爻得中,柔爻在外。以刚抱柔,引兑为悦。
是上上卦。
此卦指示卦主笃信正德,平悦待人,坚持不渝。
小吏得了个上上卦,连连道谢,喜不自禁地离去。依照承诺给阮柒点了一柱上好的安神香。
阮柒摸了摸他遗留的三枚铜钱,顺手给自己摇了一卦。
——坎卦为水。
——江河难济,水失其道。上下重险,进退不得。
果然,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气运不能乱借。他叹了口气,将铜钱拾起。
鼻尖传来淡淡的香气,悠悠安抚思绪。
这一日,他历经种种往事,无不锥心刺骨,紧绷的神思此刻却为这一细微善举放松下来。身上的伤痛也稍稍减轻。他伏在地面上,竟真的睡了过去。
还做梦了。
他的梦都是预言梦,然而今日,他却梦到了往事——
李无疏成年之后的模样,总是伴随着一身伤痕,像是他独有的标记。
阮柒依稀记得,这一回他是为保护李刻霜,斩杀九仪宗主柳无双,突围而出后被自己救起。
他总以为李无疏对自己没有太多出格的感情,至多是感念他的救命之恩。
但是哪有人这样偿还恩情?
他竭力护着李无疏身上的伤。李无疏却不怕疼似的,肆无忌惮挂在他脖子上。
阮柒不懂得如何赞美,只觉得对方比世上任何人都要好看,尤其是在这幽暗灯光下,那惯作伪装的阴鸷褪去,瞳色如同被深秋红叶浸染。
对方一言不发,神情凝重,心思深得让人看不真切。
他忽然被李无疏手掌扣住后颈,半是被迫地贴上那张唇。李无疏半舔半咬,像根羽毛刺挠着他。
烛光和嘈杂的心跳声一同跃动。他被一双手臂环抱住,耳鬓厮磨,那点甜腻柔情是他人生中所罕有的东西,在此时无限放大。
李无疏捞起他的长发,将他发尾处的旧发绳摘下扔到了床底,而后缓缓给他系上了一根新的。
阮柒双手托住他裸露的蝴蝶骨,手指描过那里的形状,而后被一条往外沁血的绷带阻住。
此刻他鼻尖的酸涩属于回忆里的自己。
因为他分明记得,在李无疏的无数次人生中,在李无疏人生的不同节点,他都赠过自己这样一根亲编的发绳。
*
梁都有宵禁,入夜之后,街市空无一人。
乌云遮月,夜色沉凝。
钦天监大门紧闭,黑灯瞎火。
李刻霜和李半初伏在不远处的墙头观望许久,不敢轻举妄动。
“其他官署都留有一两盏灯火值守,唯独钦天监乌漆抹黑,未免欲盖弥彰。”李刻霜问道,“我们看不清守备情况,怎么闯进去?”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他侧头看去,李半初正两眼紧闭,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半初师弟!你不是比我还要着急?怎么在这个档口睡着了!”
他摇了摇李半初的肩膀,却被厉声制止。
“别动!”李半初似乎正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什么。
“院门后四个,灌木丛里有六个,假山中间有三个,屋子里有八个……”李半初终于掀开眼,神色凝重地总结道,“都是顶尖高手。”
李刻霜瞠目结舌听他报完数,不知道该为这小小钦天监能藏下这么多人而吃惊,还是该为李半初的敏锐知觉而叫绝。
他再三确认过了,李半初确实是修为低微,比他太微宗守山门的童子还不如,那他是如何感知到这些藏在黑暗中的守卫?
想到阮柒的宗学特性,他不由有了些许猜测——
“这……这难道是你算出来的?”
李半初拍拍他肩膀:“就当是吧。”
“去天心宗之前,你还连最基础的术法都学不会。半初师弟,你现在真是日进千里。”
李半初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根本不是跟阮柒学来的本事,而是他本身身为天道的感知力——虽然拥有人身时这能力削弱不少,但还是能够有所应用。
不过想必凭李刻霜的脑子,也不会明白天道是怎样的存在。他可能会以为天道无所不能无往不利。但其实,天道只是掌握天地人之气运,他的存在是为天地人事运转立心。
“都是些无用的把戏,没有你想得那么玄而又玄。我现在只希望手里有一把剑。”